第936章 后来者(2 / 2)

“这位兄台说,墨家的兼爱,以利出发,不可长久,儒家的仁爱,以德为准,当提倡,我却觉得兄台太片面。”

方南枝单手负在身后,落落大方上前一步。

“墨家是说过,‘兼相爱、交相利’,但别忘了,兼爱的核心还是在爱之一字,且墨家提倡平等无差别的爱人。交相利,更是提倡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实现利益共赢。”

“常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天下人都逐利,既如此,若以利的稳定,为关系的纽带,才能长久。”

吴治闻言忍不住蹙眉。

“此言差矣,某只闻商人逐利,方姑娘凭什么说世人逐利?这不是污蔑了天下人?”

其实方南枝的话,谢琅他们都听的有些不舒服。

“吴少爷认为什么是利?”

“读书人想要名声远扬,为官做宰,是不是利?农人想要土地丰收,粮食充盈,是不是利?在我心中,利不止是明面上的银钱,更是潜在的好处。”

“比如说,有秀才功名的,可以免徭役赋税,是不是得了朝廷的利?”

方南枝说的很直白,但还是藏了些话锋。

没质问,你们读书考功名,不就是求利?要是读书后,什么好处都没有,真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读书吗?

她这话听着别扭,但仔细想想,不是没道理。

吴治摇摇头:“方姑娘的想法未免太俗了些,我等读书,难道只图功利,更多是为实现心中志向。”

“吴少爷说的对,我等学子,当有大志向,正是学子们为国效力,朝廷才越来越好。”

“然而两者并不冲突,我们不为利,但不能否认,正是读书的利存在,才让我们有实现志向的可能。”

“若读书没有开智的利、没有改换门庭的利,没有得到地位的利,拿什么去实现志向?”

“利可以不是目的,但求利是不可避免的。”

方南枝坚定道。

人与人的交往,少了利不行,当然若没有真心,也不行。

世道的现实就是,利与情、志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的。

吴治涉世未深,但并不是傻子,还是能理解的。

“所以,方姑娘是更赞同墨家之言,不认可儒家的仁爱?”

他干脆去抓另一处漏洞。

方南枝摇摇头。

“吴少爷,先人留下了各种学说,我等又很有荣幸,都能学习,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下,不能在先人之言中,取长补短呢?”

“先人之言,是为教人,不是为了让后人评判高低。”

“我以为,兼爱,在世人关系、国与国关系上平等的爱人,值得揣摩,而仁爱,要求人先有孝悌,后爱他人,是有亲疏远近的爱人,是极符合人性的。”

“可两种观念一定对立吗?我以为仁爱,是人人心中的善,而兼爱,是关键时候的底线。”

“仁爱有时候,也是为了兼爱。”

“比如,朝廷安稳时,百姓安居乐业,只需将自身家人照顾好,就是对安居做了贡献,这是仁爱。而朝廷有外敌侵扰时,百姓众志成城,为边关捐钱捐物,或者服兵役,这是兼爱。”

“仁爱,要求我等常修己身,要道德高洁。而兼爱,以利益关系,以大局为准,会让朝廷稳定。难道我们必须要舍弃其一吗?”

不得不说,这是从未有过的观点。

墨家之言与儒家之言的辩论常有,世人多赞同仁爱。

相比墨家强调利益,读书人总是更追求道德层面的完美。

还是有一次有人说,道德高洁和追求利益,并不冲突。

虽然很多人心底不舒服,似乎被扣上世人皆俗的帽子,但仔细一想,并不是没有道理啊。

三楼,姚心站在栏杆处,往下看,眼中全是异彩。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好友陈子君。

他以为,子君死后,普天之下,他再没有知己。

没想到方南枝,子君的外甥女,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见解。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笑如同冰雪融化,是发自真心的。

万胜看出来了。

“姚兄,前路何愁没知己,你可莫要一意孤行啊。”

姚心转过身,笑意收敛,漆黑的眸子如同黑色的琉璃。

“万兄不是也偏执了吗?”

“我已经走错路了,不能回头,但看到有这样的后辈,我已心满意足。”

当天夜里,明珠大长公主突然毒发。

方南枝不知道,吃了热乎乎的羊肉锅子烤火,听着外头呼啸的寒风,想哥哥了。

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裹成球坐在破庙里烤火呢。

这次秦彦、王弓是一队,他们要负责五个村。

秦彦的办法是,分两步解决。

一是受灾百姓当下的困难,不能拖。

拖就容易继续死人。

他的提议是,再每个村租用一两个房子,将鳏寡孤独病弱者,凡有受灾者,都聚集起来。

受灾者就是房屋倒塌的、家里贫穷一家人都没棉衣棉裤、没有粮食过冬的。

让他们所有人挤在租的房子里过冬。

柴要他们自带,人多热闹又暖和,烧柴也能少点。

提供旧棉被、旧棉衣。

这两样可以在当铺买,不挑破旧程度的话,费不了太多钱。

还要给灾民每日发粥,稀粥,不会让人饿死就行。

但不是白给,秦彦是想给他们找猫在屋里就能做的活计。

比如缠毛线。

这活简单好上手,还是给户部干。

别忘了京城那个卖羊毛制品的铺子,是户部管理。

方铜也有话语权,就是他运作,给儿子得了这个活。

缠毛线赚不了太多,但也能有一笔收入。

这收入就能解决第二步难题,就是开春以后盖房子。

或许不够所有人盖,但有这些钱,再由村里帮衬帮衬,茅草屋总能起来的。

跟着来的京兆府官员,听完后,挑挑眉,采用了。

心里全是欣赏。

听说秦公子出身农家,还真是个干事实的。

什么租房、买旧衣裳、以工代赈,真是过日子人家的孩子才有的想法。

估计京城那些贵公子们,想法只有帮着盖房子、发粮食,功绩怎么漂亮怎么来。

这样不是不好,得利的都是老百姓,京兆府没有不乐意的。

但从长远看,大手笔的赈灾,能有一两次顶天了,国库不丰盈,他们当差就得细水长流。

治理地方,有时候真和治家一样。

有多大能力吃多少饭,能省则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