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罡风在湟唐关嶙峋的关墙之巅咆哮,稀薄空气灌满裂隙,发出凄厉尖啸。这座矗立在世界屋脊的天险,如一头沉默的巨兽。最高点的西南角楼上,一面破烂的吐蕃狼旗被黑衣斥候猛地撕下。
斥候抬脚,重重地将那破布碾进冻结着暗红血块、被铁靴反复践踏的褐色泥土里。
赵破羌——特战营副将,从藏身的箭垛后现身,肩覆薄霜。他珍重地从内甲里层抽出一面崭新的旗帜。
黑如墨夜,金线刺绣的鹰隼图腾在稀薄空气中仿佛自行流动,锐目刺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特战营主将黄定方缓步上前。灰黑色犀皮软甲凝固斑驳血点,肋下裂口深可见血。
他无视赵破羌递来的军旗,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关墙下方:冰冷散落的吐蕃甲片、断裂弯刀、角落里一双凝固着死亡恐惧的灰白眼珠——浓烈的血腥味冲击鼻腔。
他接过沉重的旗杆——内灌铅块的硬木。双手紧握末端,全身肌肉如钢索般绷紧!旗杆被猛然举起,精铁倒刺底座狠狠楔入由万年冻土般坚硬的巨石凿成的固定石座!
令人牙酸的精铁刮擦碎石声中,旗杆在他全力旋拧下,一寸寸沉入冰冷的石孔深处!颈侧额角筋络搏动。
拧紧!纹丝不动嵌死的刹那——
呼啦啦——!!
玄色旗面如同挣脱锁链的黑龙,迎着深谷席卷而上的刺骨寒流,轰然抖开!绷直!怒卷!金丝鹰隼在墨浪中振翅,锐目似欲啄穿寒夜!
猎猎!猎猎!
旗幡在疯狂鼓荡中爆发出沉重浑厚、带着金铁铮鸣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这片被死亡吞噬的关隘上空!
黄定方松开旗杆,握住杵在身侧横刀的环首。挺立如绝壁青松,任由狂风绞动长发、拍打肩甲。风裹挟着血腥气与下方湟河深渊如万龙咆哮翻腾的寒流气息。
这咆哮如今是被征服者的哀嚎。冰冷的、锐如新磨利刃的目光缓缓扫视墨黑关墙下浸透战血的岩石、散落的兵刃,眼中只有猎食者的平静与铁血掌控的意志。
他微微侧首,声音穿透风的咆哮,字字如冰锥砸落石板:“通令兵!”
“在!”一名背插赤色三角信旗的士兵从两步外冻硬阴影里猛地踏前,单膝触地。皮甲上两道深裂痕洇着紫黑血迹,双手按住膝头,指关节发白。
头盔下年轻面庞覆满硝烟血迹,唯眼中闪动决然光芒。呼吸粗重,胸前隐隐抽搐。
“六百里加急!禀报高大帅!”黄定方声音平稳如铁石:“湟唐关,已于四更初刻,为我特战营所破!守军一百二十七名,包括守将噶尔丹吉及所有军官杂役…”
微顿,一丝冰冷滑过,“尽数毙杀!无一生还!关隘完整无损!我军,静候主力大军!”
“遵命!”通令兵嘶哑应道。双手笔直伸出,掌心向上,郑重接住黄定方递来的铜牌——冰冷沉重,正面刻“特战中郎将黄定方”,边缘沾满新鲜粘稠血污。
右拳紧抵心窝,行特战营以命死守机密最高军礼!猛起身,化身一道灰影,在城垛阴影与巨石掩体间闪转腾挪,精准踏过吐蕃守兵尸体(创口细小致命),消失在角楼后方阴影深处。
通往下方深渊的一条绝壁鸟道,承载着这支燃烧使命与死亡的羽箭,射向青平城。
青平城的城墙在破晓微光中显出焦黑的残破轮廓。焦痕如毒蛇盘踞,青黑余烟从烧塌的房骸中挣扎升起。空气凝固着刺鼻的血腥、焦油恶臭、闷燃烟息、排泄物骚臭。
哭喊已化为无数微弱抽噎般的呜咽。与之刺耳对比的,是唐军粗暴的吆喝、刀鞘撞击、沉重木箱拖行的刮擦。
“快!都他娘的没吃饭吗?搬!”队正踹开焦黑房门。
“搜!床底下!地板缝!墙夹层!一粒青稞都别给野狗留!”另一队士兵踢打驱赶俘虏。
“报——城西俘虏营有人试图聚众……”
“杀了!带头三个,立刻拖出来砍了示众!”带队军官冰冷回应。
铁腥气包裹着疲惫亢奋的身躯,他们如同在巨大废墟中挖掘血肉的工蚁。
头领府前厅。火把噼啪作响,将厅堂照得惨白。丁元俊几乎趴在巨大条案上,捻着山羊须,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吐蕃账簿、地契、卷宗上急扫。
“这吐蕃文勾勾画画…真他娘的耗神折寿…高使相点名要的‘募捐银’…找着了!赤拨瓜多刮地三尺!账本上…近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指尖激动发颤,唾沫星子溅上纸页,“快!记下!再找!城东粮库,账上写…三处!主粮青稞…老天,约十万斛!还有城西…这才是真金白银!赤拨瓜多的‘私房窖’!藏得深!快,核实方位!”
厅堂中央,巨大军事沙盘旁,山文铁甲反射寒光,高仙芝如魔神挺立。手指按在红木边框,鹰目在微缩世界中游弋。指尖点在一标记蓝旗处:“高承嗣。现有粮道!弯!多绕出三日脚程!”
指尖滑向象征丰茂谷地的模型,“以此绿洲为凭依!今日日落前,开出新的转运点!取水必须一步到位!懂吗?命脉!命脉不容闪失!”
高承嗣挺直腰背:“是!父帅!孩儿亲自督促!日落前必通!”
目光转向老将:“严庄!”
严庄抱拳,花白胡须抖动:“大帅!”
“青平城南墙!那个裂口!”高仙芝指尖如重锤移向南面巨大凹陷,“就是吐蕃反扑的入口!明早!辰时初刻!我要看到它被砖石填满!稳如泰山!把手下匠人碾出油来!敢懈怠者,斩立决!”
“末将领命!明日辰时,南墙必复!”严庄声音低沉如铁锭落地,冷汗滑下鬓角。
旁侧,老将张守珪无意识摩挲横刀环首冰花,忧心望向沙盘边缘象征吐蕃八部的毒疮色小旗。
角落里,壮硕李嗣业抱着陌刀刀柄,刀刃点地,指节无意识摩擦着刚磨砺过、泛着森寒光芒的吞口护环。
陡然!
“大帅!大帅!捷报!天大喜讯——!!”撕裂变调的吼声如惊雷炸开!
咣当!沉重钉门被巨力撞开!一个单薄身影裹挟劲风猛撞入厅!铁甲压弯了腰,汗露浸透鬓发,头盔歪斜带断,脸庞酱紫,眼球暴突。左手撑地,右臂高举——
掌中紧握棱角分明、沉甸甸的青铜令牌!“特战中郎将——黄定方”!握柄处新鲜黏稠的暗红血渍顺颤抖指尖缓慢滴落!
高仙芝猛然转身!
绝对的死寂冻结空气!
丁元俊僵住,胡须掉落,羊皮卷滑落。
高承嗣倒吸冷气,双眼圆睁。
张守珪按刀右手猛紧!指关节惨白!刺耳“咯吱”作响!
李嗣业喉结滚动一声“咕噜”,蒲扇大掌死死攥住陌刀柄,望向高仙芝的背影带上冰冷敬畏!
高仙芝胸腔剧烈起伏!山文甲发出金属紧绷呻吟!
左脚如踏碎冰面轰然踏前!巨大军靴震地!
“讲!”声音如重型铁甲摩擦,压抑着撕裂一切的风暴!眼中爆发出足以刺穿人心的凌厉电光,直射传令兵!
“报——大帅!”传令兵嘶哑如刮磨枯骨,双膝砸地无知觉,依旧托举着令牌和沾血黑布条:
“四……四更初刻!黄将军……亲率二十名特战精锐!攀绝壁!过深涧!神不知……鬼不觉!如……如鬼魅……潜入……湟……湟唐关!”
声音拔高,撕裂喉咙般亢奋震撼:“斩杀!关门上下……守军吐蕃……一百二十七人!无一活口!!天明之前!湟……湟唐关……为我大唐特战营……完好无损……拿下!不损一兵!不损一卒!!黄将军令……令卑职六百里加急……禀报大帅!关险……已破!天路已开!我……我部……唯待——大军——!!”
嘶吼过后剧烈呛咳颤抖。
极致浓稠的死寂!
丁元俊脑中魔咒般回旋:“二十……人?!飞鸟难渡……天堑?不损……一人?”
张守珪心底巨浪滔天:“神兵天降?!那……那是什么兵?”早年关于无影鬼魅刺客的传说撞入脑海,冷汗浸透内衣,“若吐蕃关隘皆如此……”寒意攫住心神。
李嗣业攥刀咯咯作响,盯着凝固暗红的血迹,仿佛看到二十修罗踏虚吞噬百人,心底对高仙芝隐藏力量的忌惮攀升至顶点。
高仙芝胸膛再次剧烈起伏!
一步跨越数步!右臂如电攫住染血铜牌!
冰冷金属触感和浓烈血腥、死亡战场与钢铁意志的气息直冲鼻腔!沉甸甸如烧红烙铁的铜牌,几乎击穿他坚如磐石的神经!
二十人!关隘!完好无损!守军屠尽!违背常理的屠戮神迹!国之重器!一丝岩浆灼热的红晕掠过冷硬面庞,瞬间被更深沉霸烈取代!
“好——!!!”炸雷般暴喝!压抑到极致的狂喜与定鼎高原的宏图轰然炸开!宝剑鞘尾甩出破风锐响!
目光如闪电钉向沙盘“湟唐关”标记!掠过青平城破碎模型!无比凶厉地钉在象征吐蕃王权心脏的纯金狮头标记——逻些城!!!
“天佑吾皇——!天赐良机——!!”声音因激荡微颤,恢弘霸气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