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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血染陇右,城破高原(2 / 2)

清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骨碎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伴随着被气浪掀起的浓重血雾,将冲锋的阵型硬生生撕裂出数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侥幸未被直接砸中的士兵,也被飞溅的碎石和冲击波震得七窍流血,倒地哀嚎。

几乎同时,密集如飞蝗般的重弩箭(如伏远弩、擘张弩)破空而至!

强劲的弩箭轻易贯穿了吐蕃兵简陋的皮甲和单薄的木盾,发出“噗噗噗”沉闷的入肉声。

冲锋的队伍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横扫,成排成排地倒下,哀嚎声、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鼓噪,响彻整个山谷。

侥幸冲过这第一道死亡地带的少量吐蕃兵,早已零乱不堪,惊恐万状。

他们试图在唐军如铜墙铁壁般坚固的盾阵和如林般闪烁着寒光的长枪面前组织起哪怕一点点像样的攻击。

然而,零星的弯刀砍在包裹铁皮的厚重盾牌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几点火星。

迎接他们的,是盾牌间隙中猛然刺出的致命长枪!

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在礁石之上,瞬间粉身碎骨,化为地上又一层狼藉的尸骸。

残余的吐蕃兵魂飞魄散,丢下武器,仓皇如丧家之犬般退却,在身后留下更深的绝望和满地狼藉……

不久后,几乎是相同的方式、相似的兵力配置,残酷的炼狱再次上演。

近两千生力军(同样是杂兵)再次被驱赶着,踏上了那条被同胞鲜血浸透、尸体尚未冷却的同一条道路,冲进了唐军严整如初、杀气腾腾的死亡阵列前。

结果毫无悬念,只是在先前那层尸骸之上,又添了重重叠叠、姿态扭曲的新尸体和更多破碎的武器……

整个漫长的下午,这残酷而低效、近乎自杀式的进攻如同被设定好的噩梦般,重复上演了三四次。

每一次冲锋都换来了山坡上更加密集的尸体、道路上更加破碎的武器残骸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更加深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吐蕃前线的将领似乎执拗得可笑,又或者说,他们冷酷得令人心寒——他们在用这些部族杂兵廉价的、无足轻重的生命,麻木地消耗着什么?

是唐军的箭矢?是唐军的体力?

还是在试探唐军防线的强度和反应?

章拓瑞处理完营地的最后检查,再次走到封常清身侧,也看向那片在篝火映照下如同修罗场般的人间地狱。

跳跃的火光在他同样刚毅但此刻眉头微锁、带着一丝困惑的脸上明暗不定。

“将军,”他压低声音,带着战场老兵的直觉和一丝疑虑问道,“今日这几战,打得实在太利索了。简直…简直像砍瓜切菜。粗略算算,咱们得放倒上千吐蕃狗了吧?这战功报上去,兵部那些老爷们怕不是要乐开花?”

他的话语里,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笼罩。

封常清沉默着,如同山岩。

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山坡上每一处触目惊心的尸堆,从山脊一直看到溪边的血潭,眼神冰冷得如同在刮骨剔骨,精确地计算着死亡的代价。

数息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冰冷,仿佛蕴含着万载不化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确切重量:

“不算那些重伤后挣扎咽气的,仅目力可及,明确断气、肢体残缺的吐蕃杂兵,”

他微微停顿,报出一个精确到个位的数字,“共一千一百八十七具。”

这个数字早已在他心中反复默念、确认过无数次。

对于敌人生命的消逝,他精确得近乎冷酷无情。

“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冷哼,嘴角扯起一丝浓烈的讥诮与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提及的并非上千条人命,而是一群亟待清除的、肮脏的虫豸,“就这点,还远远不够塞牙缝。”

他微微侧身,用手臂虚指着下方那片被熊熊篝火和累累尸骸共同点缀的山道、血溪、死亡树林,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在宣读一份沉重的判词:

“章都尉,你且细看,用心去看。今日死在强弩、巨石、长枪陌刀之下的,多是一些附庸小部族拼凑的炮灰,是消耗品。你看他们的甲胄——多为陈旧皮甲,甚至只有厚布袄;你看他们冲阵时的散乱无章——毫无章法,只凭血气之勇;你再细听,”

封常清侧耳,仿佛在捕捉风中的信息,“树林深处那些沉闷的号角声,今日我方斩杀如此之众,可曾让那号角声变得狂躁混乱?或是急切愤怒?没有!它依旧沉闷、压抑、节奏不变,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这说明什么?”

封常清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刺向章拓瑞。

章拓瑞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脊背。

他顺着封常清的手指,凝神细看。

篝火的光芒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体身上,确实大多穿着简陋的皮袍,甲胄稀少且破旧。

散落在地上的武器也多是粗制滥造的弯刀、骨朵和简易木盾。

再回想白天冲锋时那种混乱无序、近乎送死的队形……而此刻,远方森林深处传来的号角声,虽然低沉压抑,带着威胁,但其节奏和频率,确实并未因为前方惨重的伤亡而发生明显的改变!

依旧是不急不缓,如同在积蓄力量,又如同在冷漠地旁观。

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将军的意思是……今日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随时可以丢弃的小角色?吐蕃人的真正精兵和本部主力……那些高原上真正的虎狼之师,还在后头?”

“正是!”封常清斩钉截铁地肯定道,目光如同穿透了眼前篝火所能照亮的极限,死死钉在被无边黑暗彻底笼罩的山林远方。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有无数的獠牙在暗影中磨砺。

“这些杂兵不过是喂给我军的诱饵和炮灰,用他们的血和命来试探我们的虚实,消耗我们的箭矢滚木,疲惫我们的士卒精神。吐蕃的主帅要么蠢笨如猪,无可救药——但能统领大军与我大唐为敌者,绝无可能如此愚蠢;要么,”

封常清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就是手中有更硬的牌,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雄厚兵力或倚仗,根本不在乎这点消耗!他们就像狡猾的狼群,先用老弱病残消耗猎物的体力!明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最迟明天午后,当他们认为我们已被麻痹、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带着冰寒湿气的晚风呼啸着卷过山脊,吹得篝火明灭不定,也带来远方森林深处隐约的、沉闷而压抑的鼓点声,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与唐军营地里士兵的低声交令、伤兵压抑的痛哼以及篝火的噼啪声,构成了战场上特有的、令人心弦紧绷的交响。

章拓瑞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微微发白。

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肩上,白日里工兵建设的成就感,此刻被大战前夜的凝重和肃杀完全笼罩。

山脊上,封常清像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风中,纹丝不动。

只有那双凝视着黑暗深处、燃烧着冷静杀意的眸子,似乎在无声地宣告:豺狼虎豹尽管放马过来,我自率虎贲在此,静候尔等,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天空彻底被无边的墨黑吞没,星辰稀疏。

一只迟归的乌鸦凄厉地叫着,从满是尸骸的坡地上方低空掠过,翅膀搅动起浓郁的死亡气息,飞向远方未知的黑暗,留下一道令人不安的残响……

……

……

“轰隆隆——隆!!!”

那不是单调的巨响,而是撕裂了墨缎般厚重黑夜的、濒死巨兽的终极咆哮!

大地在它垂死挣扎的喘息中剧烈震颤,仿佛不堪重负的灵魂也在呻吟。

最后一道裹挟着毁灭怒火的轨迹,带着凄厉尖啸,从天而降!那不是普通的攻城炮石,而是狰狞的猛火油罐,混合着碎裂磨盘大小的硬石,如同命运投下的骰子,狠狠砸中了早已在连续轰击下摇摇欲坠的青平城北门箭楼顶部。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瞬。

咔嚓——哗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比冬夜北风刮过冰棱还要刺骨,仿佛无数巨兽的骨骼在瞬间被碾压粉碎。

巨大的冲击力,从一点炸开,瞬间瓦解了整个箭楼脆弱的平衡。

那曾傲立城头、俯瞰平原的木石堡垒,此刻如一个被无形巨拳砸中的积木架子,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随即——轰然坍塌!

燃烧的火梁如同垂死的火龙,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焦臭,不甘地坠向深渊;

碎裂的巨大条石和沉重的城砖雨点般砸落,掀起尘埃巨浪;

箭楼内部,那些来不及逃窜甚至尚在睡梦中的吐蕃守兵,身影如同被飓风扫落的枯叶,在绝望的惨呼中被翻滚的烈焰与倾泻的碎石无情吞噬,翻滚着、坠落着,带着最后一丝被火光映红的恐惧面孔,重重砸进城墙根下那早已污浊不堪的护城河中。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重物落水声此起彼伏,浑浊发绿的河水被激起冲天的泥浆和黑红色的污浪!

护城河仿佛一只巨兽被打穿了肚皮,喷溅出腥臭的体液。

浓烈的黑烟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灰白尘埃和未熄灭的火星,如同魔神的斗篷,瞬间将城楼最后一点残存的轮廓彻底吞噬、覆盖。

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木料燃烧、泥腥以及混杂其中、难以言喻的内脏破碎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毁天灭地的巨响余波,尚未完全在沉滞的空气里消散,便已被更加狂暴、更加排山倒海的声音彻底淹没!

“万胜!万胜!万胜——!!!”

“大唐!天威!!!”

城下,唐军的黑色铁流如同积蓄万年的地心熔岩,在压抑到极致后,轰然爆发,彻底沸腾!

那是数以万计的喉咙在同时嘶吼!是甲片摩擦的轰鸣!

是铁蹄践踏大地的震颤!

是压抑多日,将仇恨、狂热与对胜利的极度渴望糅合在一起的最原始呐喊!

火光下,最前排,是身披厚重明光铠或山文铁札甲、手持几乎一人高巨型木橹的重步兵。

他们赤裸着沾满汗水和污垢的脖颈,青筋如同虬龙盘绕,肌肉在沉重的盔甲下贲张扭动。

每一张被战火熏黑的脸上,都写满了野兽般的狰狞,喉管里爆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饥饿凶兽看到猎物的咆哮!

顶着偶尔从坍塌城墙豁口处射来的、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冷箭(那些箭支大部分都被沉重的盾橹轻易挡下,发出“哆、哆”的闷响),他们用肩、用背、用身体全部的力量抵住那根巨大撞木的残骸——那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劈与炮石砸击的深痕,凝结着暗紫近黑的层层血垢。

“吼——!!!”前排牙兵齐声发力,巨大的撞木如同复活的史前巨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那扇已是千疮百孔、遍布深坑与刀痕的巨大城门上!

“咚——!!!”

沉闷如古刹撞钟的回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那扇硬榆木外包厚重铁皮,内嵌粗如儿臂门栓的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哐当——咔嚓!!!”

第二撞!更加狂猛!

终于,门内深处传来清晰而绝望的、木质纤维被彻底撕裂崩断的哀鸣!

沉重的城门如同被地狱之风强行撬开的口子,向内猛然洞开!

于此同时,“哗啦啦啦——砰!!!”

几乎与城门洞开同步,城门上方绞盘控制的吊桥铁链在剧烈的震动下终于完全崩断!

沉重的桥面如同被斩首的巨兽头颅,重重拍打在护城河对岸的松软泥地上,激起最后一阵弥漫的尘土。

此刻的青平城北门,早已不再是任何防御工事的象征。

城墙坍塌出巨大的豁口,如同被猛兽撕开的口腔;

城门扭曲地敞开着,露出漆黑的内里;

护城河上,刚刚落下便沾满泥污和血水的吊桥,如同伸出的腐烂长舌。

整个北门区域,就像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垂死巨兽,在硝烟与血腥味中微微抽搐,散发出临死前的腐败恶息。

它不再是堡垒,更像是通往幽冥深渊的血腥入口。

“进城!!!”

先锋营的千名甲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试探。

他们不再是士兵列阵推进,而是化身成了真正的、从压抑了太久的地底熔岩中骤然喷薄而出的黑色洪流!

咆哮着、翻滚着、裹挟着摧毁一切、焚烧一切的气势,踏着尚在晃动的吊桥,碾压过漂浮着碎木、破布甚至几具膨胀浮尸的护城河水,如同一道烧红的铁水洪峰,决堤般涌入了城门豁口!

浑浊的水面被践踏、搅动、再践踏,瞬间泛起更加浓烈、更加刺目的暗红,如同地狱恶兽呕出的秽血。

空气的密度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硫磺的刺鼻、浓烟的呛辣、新鲜血液的腥甜咸湿、人畜粪便被踩踏溅起的恶臭、木头灼烧的焦糊气息、甚至还有尸体落水后的腐沤味道……这无数种死亡气息混杂糅合在一起,浓稠得如同实体,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灼热颗粒,狠狠灌入每一个冲在最前列士兵的口鼻。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吸入了烧红的铁砂,无情地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泡。

然而,此刻的杀戮狂热,早已盖过了生理的不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