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铁窗缝隙透入的星月之光,他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而急切地辨认着布帛上的字迹。
只有一行字。
字体瘦削凌厉,转折处如同刀劈斧凿,力透布背,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冰冷刺骨的铁血杀伐之气,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硝烟与血腥味:
“欲雪恨乎?欲生啖卢氏血肉乎?静待。明夜三更,吾自来。”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废话!
只有这直指灵魂最深处的、如同地狱之火般灼热的拷问,和一个冰冷得如同寒铁铸就的承诺!
“嗬…嗬嗬……嗬嗬嗬……”韩休琳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在荒坟间啼哭般的低沉笑声。
那笑声扭曲、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绝境逢生的、近乎癫狂的喜悦!
熄灭已久的复仇烈焰,被这行字彻底点燃!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轰然炸开!
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怨恨和这一丝渺茫却炽热的希望,在他那双赤红的眼中熊熊燃烧,跳跃着疯狂的光芒,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囚室、连同整个世界都一同点燃!
他猛地将那块一直紧攥在手心、写着狰狞“卢”字的血布塞进嘴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啃噬仇敌的骨肉般狠狠咀嚼!腥咸苦涩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带着布料的粗粝感摩擦着牙龈和上颚,带来一阵阵刺痛,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满足!
这味道,这痛楚,这血腥气,让他那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灵魂,发出满足的、野兽般的颤栗!仿佛已经提前品尝到了卢珪那滚烫的鲜血!
……
……
翌夜,三更。狂风更甚。
天地间一片混沌。
狂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仿佛要将整座幽州城彻底埋葬、撕碎。
囚室外,更夫那象征时间的梆子声,早已被狂风的怒吼彻底吞噬,听不到丝毫。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声、沙尘撞击墙壁的沙沙声,以及囚室铁窗那永不停歇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时间在这片绝望囚笼里,仿佛凝固了。
韩休琳如同一尊石雕,蜷缩在囚室最深的、铁门无法直接看到的阴影角落里。
他不再颤抖,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死死盯着牢门的方向,耳朵捕捉着门外哪怕最细微的声响。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被仇恨和期待煎熬着。
掌心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柳叶钥匙和那块素白布帛,汗水早已浸透布帛,又被他的体温烘干。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狂风完全覆盖的门锁弹开声,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柴,瞬间点亮了韩休琳所有的感官!
囚室的铁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没有光,没有狂风灌入(来人显然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风口),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墨汁的幽灵,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反手,轻轻一带,铁门再次合拢,只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没有带进一丝狂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来人全身包裹在紧贴身体的黑色夜行劲装之中,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外罩一件宽大厚重的、与阴影同色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紧抿的嘴唇。
那双眼睛在囚室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深邃、毫无感情波动,瞬间就锁定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韩休琳。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已将韩休琳从里到外、连同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怨毒都看了个通透。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冷铁、硝石(火药)和某种清冽提神草药(如薄荷、冰片)的独特气息,随着来人的闯入,悄然弥漫开来,强势地压过了囚室原本浓重的霉味、血腥气和韩休琳身上散发的馊腐气息。
这气息,冰冷而危险。
“韩帅。”来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冰冷钢针,精准地刺入韩休琳的耳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凛然威压。
这声称呼,在此时此地此景下,充满了讽刺与试探。
韩休琳猛地抬头!
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珠如同受伤暴怒的孤狼,死死钉在那冰冷的青铜面具上,喉咙里滚动着压抑不住的、充满威胁的低吼,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你是谁?!卢珪派来试探的老狗?还是……”
他眼中那丝渺茫却炽热的期盼如同鬼火般剧烈跳跃了一下,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能带我出去的人?!”
“奉天子密旨,不良帅严庄,特来助韩帅雪此滔天之恨!”严庄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字字千钧,如同宣告神谕。
他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干脆利落地摘下了脸上那半张冰冷的青铜面具。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的脸庞。
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缺乏血色的冷白,在囚室微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鼻梁高挺笔直,如同险峻的山脊。嘴唇紧抿成一道冷硬无情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古井,寒光内蕴,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足以冰封烈焰的绝对冷静。
他就这样毫不避让地迎上韩休琳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火焰的眼睛,仿佛在冷静地审视着一件即将被使用的、危险而致命的兵器。
“天子?裴徽?!”韩休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爆发出压抑的、充满了刻骨讥讽和滔天悲愤的嘶哑笑声,“哈哈哈……他?!那个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悬首城门示众的裴徽?!他会助我?你莫不是卢珪派来消遣老子、给这囚笼添点乐子的?!”
“陛下若真欲杀你,”严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极地冰川骤然崩裂,瞬间盖过了韩休琳失控的嘶吼,也压过了窗外肆虐的狂风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无可辩驳的力量,“太行山下,郭子仪精锐大军合围,你以为凭你那点残兵败将,能逃出生天?!”
“韩休琳,用你那被仇恨蒙蔽的脑子好好想想,你当时是如何逃到幽州的!”
轰——!!!
严庄的话,如同九天神雷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韩休琳混乱、被仇恨填满的意识里!
太行山兵败如山倒的仓皇与绝望;
卢氏势力在幽州如瘟疫般不可思议的、违反常理的膨胀速度;自己被卢珪轻易构陷、束手就擒的种种蹊跷与憋屈……
这些被他刻骨仇恨暂时强行压制、刻意忽略的疑点碎片,瞬间被严庄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强行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恍然大悟、却又感到无比荒谬与愤怒的恐怖图景!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随即又因极度的激动和被愚弄的狂怒而涨得通红发紫,身体如同打摆子般剧烈颤抖起来,死死盯着严庄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巨大棋局玩弄于股掌的屈辱与狂怒!
严庄精准地抓住了他心神剧震、防御出现裂痕的瞬间,猛地踏前一步!
宽大的斗篷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一股强大、冰冷、如同山岳倾覆般的压迫感,轰然压向韩休琳!
他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如重锤,带着摧毁一切心防的力量,狠狠砸在韩休琳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陛下洞若观火!卢氏,千年门阀,盘踞河北,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朝野地方!他们是陛下推行新政、革除积弊、真正一统江山、令万民归心的最大顽石!其势已成,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强行以大军拔除,必致河北糜烂,生灵涂炭,动摇国本,血流漂杵!此非陛下所预见!唯有——”
严庄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深藏匣中的绝世凶刃骤然出鞘,锋芒毕露,直指人心!“唯有令其疯狂!令其膨胀!令其将所有反对朝廷、阻碍新政、心怀叵测的地方豪强势力,如同巨鲸吞海般吸附于己身!待其臃肿不堪,看似庞然大物不可撼动,实则内里虚空、根基不稳、矛盾重重、众叛亲离之时——”
他冰冷的手指,如同淬毒的刀锋般抬起,隔着虚空,带着一种宣判命运的决绝,直直点向韩休琳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的胸膛心脏位置:
“——再由韩帅你这柄早已埋入其腹心的复仇之刃,由内而外,雷霆一击,破体而出!既碎卢氏千年根基,亦涤荡整个河北所有附逆之豪强毒瘤!此乃陛下一箭三雕之绝户计!既除国贼,又清积弊,更收河北之地于王化!”
严庄的声音微微一顿,刻意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不容置疑的、如同魔鬼契约般的许诺,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撩拨着韩休琳灵魂深处最狂野的权力欲望和最恶毒的复仇渴望:
“陛下亲口承诺:只要韩帅配合此计,亲手诛杀卢珪及其核心党羽,并借此雷霆万钧、血火交加之势,将幽州乃至整个河北依附卢氏、阻挠新政、为祸地方、鱼肉百姓的世家豪门,连根拔起,血洗殆尽!此即为韩帅向陛下、向天下苍生纳的投名状!事成之后——”
严庄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韩帅非但前罪尽赦,更可重掌幽州节度使旌节!幽州,依旧是韩帅的幽州!你依旧是朝廷钦封的北疆柱石!只是自此之后,需忠心王事,永镇北疆,为天子守国门!”
重掌幽州!手刃卢珪!血洗豪门!无罪!永镇北疆!
每一个许诺,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狠狠地烙印在韩休琳被仇恨和权力欲炙烤得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如同在堆积如山的干柴烈火中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足以焚天灭地的滔天烈焰!
韩休琳浑身剧震!那双赤红的眼睛因极度的激动和疯狂而几乎要滴出血来!
呼吸粗重如破损的鼓风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剧痛!
他猛地从角落的阴影中站起,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镣铐哗啦作响,牵动旧伤带来的钻心剧痛也浑然不觉!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兴奋和嘶吼而彻底变形,扭曲的面容上混合着狂喜、残忍、孤注一掷的狰狞:“当……当真?!裴……陛下他……真肯给我这个机会?!给我这个……亲手报仇雪恨、重掌权柄的机会?!让我亲手……宰了卢珪那狗贼?!”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天子金口,一言九鼎!”严庄的回答如同铁砧上砸下的重锤,铿锵有力,不容置疑。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小包。
解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方折叠整齐的明黄绢帛。
那绢帛质地非凡,触手温润细腻,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繁复、栩栩如生的五爪龙纹,即使在囚室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流动着尊贵的辉光!
他将其小心展开,上面赫然是笔走龙蛇、力透绢背的御笔亲书,字迹刚劲雄浑,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
最下方,一方鲜红如血、印文清晰无比的皇帝玉玺印记,如同燃烧的烙印,在昏暗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灼人眼目!
韩休琳颤抖着伸出枯枝般、沾满污垢和血渍的手,近乎抢夺般一把抓过那方绢帛密旨。
他像饿狼扑食般扑到铁窗边,用身体挡住大部分狂风,借着窗外透入的、被狂风搅得更加迷蒙飘忽、如同鬼火般的微弱雪光,贪婪而急切地扫视着上面的字句。
他的目光如同钩子,死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绢帛上的内容。
当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定在那几行关键的字眼上“……着韩休琳诛逆首卢珪,肃清河北附逆豪强,荡涤污秽,以儆效尤。事成复其幽州节度使职,永镇北疆,钦此!”
——时,他猛地抬起头!
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般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理智的、赤裸裸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眼神,已非人类所能拥有,而是挣脱了囚笼枷锁、挣脱了最后束缚、渴望着痛饮仇敌鲜血的远古凶兽!
他死死攥着那方绢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命根子,更是他开启复仇地狱大门的唯一钥匙!
严庄其实心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自家陛下裴徽,雄才大略,心机深沉似海,绝非优柔寡断、养虎为患之辈。
如此大方地许诺让韩休琳这等桀骜不驯、拥兵自重的悍将继续担任幽州节度使?
这不符合陛下一贯削藩集权的铁腕作风。
他隐隐猜测,陛下恐怕早已谋划好对现行的节度使职权进行釜底抽薪式的改革,削其兵权,控其财权,分其治权。
届时,节度使之位虽在,其权柄恐怕连一个州刺史都不如,彻底沦为朝廷掌控边镇的傀儡。
韩休琳这头猛虎,就算暂时放归山林,也必被套上重重枷锁,其爪牙将被一一拔除。
不过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这头复仇心切的猛虎,心甘情愿地扑向卢氏这头巨象!
“好!好!好!”韩休琳连吼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癫狂,状若疯魔!
他将密旨死死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胸口,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魂魄,更是他复仇烈焰的燃料!
“严帅!你说!要我韩休琳怎么做?!只要能亲手剐了卢珪那狗贼,灭了卢氏满门,将这幽州城里依附于他、吸食民脂民膏的豪门蛀虫统统碾成齑粉!老子这条命,这条早就该死在太行山的烂命,豁出去了!任你驱使!刀山火海,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近乎献祭的光芒。
严庄眼中寒芒一闪,如同淬毒的匕首终于露出了它最致命的锋芒。
他凑近韩休琳,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严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人性阴暗的冷酷和操控棋子的精准,每一个字都如同毒蛇的尖牙,深深刺入韩休琳燃烧的耳中:
“卢珪此人,狡诈如狐,谨慎多疑,身边护卫森严,寻常手段难近其身。然,其有一致命弱点——好名!尤好‘礼贤下士’、‘宽仁体恤’、‘泽被乡梓’之虚名!沽名钓誉,近乎病态!”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死神在黑暗中无声的狞笑:“五日后,便是其父卢承嗣六十寿诞。此乃天赐良机!卢珪必在府中大宴河北依附之豪强,一则庆贺其父寿辰,彰显孝道仁心;二则借机笼络人心,稳固其‘河北盟主’之位;三则……炫耀其掌控幽州、号令群雄之无上威权!届时,卢府必是冠盖云集,守卫外紧内松,其本人亦会志得意满,警惕稍懈!”
严庄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韩休琳燃烧的瞳孔深处:“我要请韩帅,登台演最后一幕戏!就在这卢府为他精心搭好的、万众瞩目的戏台上!演一出足以让他飘飘然、忘乎所以的大戏!”
“戏?”韩休琳一愣,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凶光,“演什么戏?老子只想一刀宰了他!”
“对!就是戏!”严庄眼中闪烁着毒计得逞的幽光,“演一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感念卢氏再造之恩,自愿献出幽州节度使兵符印信,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戏码!”
“你需主动要求,于寿宴正酣、宾客满堂、卢珪志得意满之际,当众将节度使印信呈交卢珪,并亲口宣布归隐,助其‘名正言顺’执掌幽州!言辞要恳切,姿态要卑微!”
“要让他相信,你韩休琳是真的被打服了,被磨平了棱角,甘愿献上最后的尊严和象征,换取一条苟延残喘的生路!此等大礼,此等‘归心’之举,正中卢珪沽名钓誉之下怀!”
“他必欣喜若狂,得意忘形!彼时,卢珪本人、其心腹爪牙、河北主要依附的豪门家主——这些该下地狱的魑魅魍魉,必将齐聚正厅,共襄‘盛举’,见证他卢珪登上河北权力巅峰的辉煌一刻!”
严庄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地狱判官掷下的勾魂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而我的人,早已在卢府正厅地下要害之处,埋下了天工院秘制的‘地火雷’!此物以精炼火硝、硫磺、木炭为主,混以金石碎屑,以秘法封于特制陶罐之中,以精铜引线相连!”
“其威力,足以将整座雕梁画栋的大厅连同其下的地基一同掀翻,炸成齑粉!玉石俱焚!待你献印完毕,卢珪接过印信、志得意满、心神最为松懈、得意忘形、沉浸于权力巅峰幻梦之际——”
严庄猛地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动作凌厉如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便是地火焚天,送他们集体上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之时!”
韩休琳倒吸一口冰冷的寒气!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计策之狠绝毒辣,布局之深远周密,远超他这沙场悍将的想象!
这不仅仅是杀人,是要将卢氏的核心、连同整个河北依附的豪强势力首脑,一锅端掉!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但旋即,一股更强烈、更暴虐的、毁灭一切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那丝惊骇!
他仿佛已经看到卢珪在那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在那冲天而起、吞噬一切的烈焰与浓烟里,那张虚伪得意的笑脸如何瞬间扭曲、焦黑、化为飞灰!
看到整个卢府最核心的力量、连同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眼高于顶的豪门家主们,在爆炸的毁灭性能量中痛苦哀嚎、肢体横飞、化为焦炭的景象!那将是何等壮丽、何等解恨的复仇画卷!
“之后!”严庄语速如飞,继续勾勒出血色弥漫的后续图景,“厅内一乱,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便是行动的信号!我潜伏在府内及附近街巷的精锐人手会立刻发动!”
“控制府门要道,抢占各处制高点,封锁消息,镇压混乱!而你,韩休琳!”
严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死死钉在韩休琳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上,“以幽州节度使之名,手持陛下密旨,现身于混乱与尸骸之上!高声宣布卢氏谋逆、业已伏诛!陛下天威浩荡,拨乱反正!再以雷霆万钧之势,调动你能掌握的旧部(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或借混乱掌控部分群龙无首的城防军,拿着我提供的详细名单——”
严庄从怀中又掏出一卷薄薄的、边缘锐利的纸卷,“——按图索骥,血洗名单上所有河北豪强在幽州的府邸!斩草除根,鸡犬不留!务求除恶务尽!此役之后,幽州之内,尸山血海之上,唯你韩休琳独尊!陛下的旌节和正式册封诏书,不日即至!”
“好!好一个灰飞烟灭!好一个血洗投名!痛快!痛快至极!”韩休琳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和犹豫被复仇的烈焰彻底吞噬,只剩下纯粹的、狰狞的兽性和毁灭一切的狂喜。
他猛地攥紧拳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如虬龙,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却浑然不觉,反而因这痛楚和浓郁的血腥味而更加兴奋癫狂!
他嘶声狂笑,声音如同夜枭在血月下啼鸣:“哈哈哈!好!老子演!老子一定把这出戏,唱得让卢珪那狗贼到死都以为老子是真心归附!唱得让他得意洋洋、飘飘然地踏入为他精心准备好的地狱火海!严帅,五日后,且看我韩休琳手段!定叫那寿宴,变成他卢氏和那些豪门走狗的断头宴、焚尸场!”
囚室的铁窗缝隙,透入一丝惨淡扭曲、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光,映照着韩休琳那张因极致疯狂和复仇渴望而彻底扭曲变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也映照着严庄那张在阴影中如同万年冰雕石刻般冷酷无情、深不可测的侧脸。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杀机,在这狭小冰冷的空间里疯狂滋长、弥漫、凝结,最终融入窗外那无边无际、咆哮肆虐的狂风夜幕之中。
五日后卢府寿宴,注定将成为一场埋葬无数野心与生命的血色盛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