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回鹘人趁机偷袭,我军腹背受敌,到时候不仅救不了龟兹的将士,还会损兵折将,这责任谁来担?”
“林大人,听说你是行伍出身?”皮卞冷笑一声,“我看呀!林大人虽挂着武职,却是笔杆子堆里混出来的,哪见过真刀真枪?怕不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你!”林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皮卞,却说不出话来。
殿内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主张救援的官员,大多是梁王一系,他们强调军威、国体,认为救援龟兹不仅能保住将士,还能重新进入西域;反对救援的官员,多是李漟提拔的亲信,他们则关注军费、路途遥远以及回鹘的威胁,认为出兵救援得不偿失。
就在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之际,右相石介站起身,沉声道:“诸位大人,莫要再争论这些细枝末节了!当务之急是要明确,这援到底要不要发!
龟兹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想必不用我多说,它是丝路的关键节点,若被塞尔柱人控制,今后他们便可顺着丝路东进,威胁我大华的西北边境!
再说,那五百将士是我大华的军人,他们打着大华的旗号,若是被塞尔柱人灭了,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大华?定会觉得我大华软弱可欺,今后谁还会敬畏我们?”
左相叶九龄紧接着站起身,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石相所言有理,可林都承旨的顾虑亦非虚言。军费紧张、路途遥远、回鹘威胁,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不能忽视。
依臣之见,不如先遣细作前往龟兹,核实城内的现状,看看将士们还能撑多久;同时命青塘的守军去试探一下回鹘人的态度,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让我军过境。等摸清了这些虚实,再决定是否发兵,这样也能避免贸然出兵造成损失。”
吕祖谦一听这话,立刻说道:“叶相,时间不等人啊!那求援的士兵说,龟兹城内早已弹尽粮绝,将士们都开始喝马粪里滤出来的水了,若再派人去核实情况,一来一回又是数月,到时候将士们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吕尚书,话可不能这么说!”王钦若立刻接话,“万一那士兵夸大其词呢?万一龟兹城早就被塞尔柱人占领了,他是来骗朝廷出兵的呢?我们总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贸然发兵吧?
再说,那五百领军卫,去年战败后,半年多都没跟朝廷联系,反而去占领了龟兹城,这其中难道没有猫腻?说不定他们早就有了自立之心,如今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朝廷救援,这等首鼠两端之人,朝廷为何要救?”
“你放屁!”一声怒吼突然从殿角传来,打破了殿内的争论。
众人齐刷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领军卫军装的年轻士兵正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满脸愤怒。
这士兵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军装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补丁,脸上几道浅疤,显然是经历过不少战事。
那士兵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也不害怕,大步走到殿中央,“哗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上衣。
只见他的胸口、手臂上满是伤疤,新旧交错。有的伤疤已经结了紫黑的痂,有的还渗着血丝,最显眼的是左胸一道长约三寸的刀伤,皮肉翻卷,看着便触目惊心。
“我领军卫从来没想过要背叛朝廷!”士兵虎目含泪,声音哽咽却有力,“去年韦州战败后,我们跟着耿伯宗将军逃出来,天寒地冻,兄弟们冻掉手指的、饿死的都有,好不容易才聚齐了五百人。
那时候荒野茫茫,我们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一路寻着绿洲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西域。
耿将军说,只有占领龟兹,才有立足之地,才能想办法联系朝廷。可我们刚打下龟兹没多久,塞尔柱人就兵临城下,城一围,我们就派了人出去求援,前后派了十三波,最后就我一个活下来!
那些兄弟在城里,喝的是马粪里滤出来的水,吃的是树皮草根,可他们还在喊‘大华万胜’,还在等朝廷的救援!你说我们首鼠两端,你凭什么这么说!”
士兵越说越激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胸前的伤疤上。
说到伤心处,这士兵愤懑之情难舒,猛地转向一直坐在角落、未曾说话的梁王杨文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大喊:“王爷!卑职临走前,兄弟们已经快撑不住了!
耿将军说,朝廷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因为杨炯将军常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还说‘犯我大华者虽远必诛!虽远必救’!
这些话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七尺男儿,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那悲怆的哭声,让殿内的官员们都沉默了。
梁王杨文和缓缓站起身,他身着紫色公服,腰杆笔直,走过来时,满殿的嘈杂竟都静了下去。
只见其走到那士兵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和煦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孩子,起来吧。我儿从来不说假话,朝廷也不会放弃一个大华子民!”
“王爷!!!”王钦若立刻站起身,急切地说道,“兴师伐罪,耗费甚巨,如今南疆战事正酣,若再西征,便是两线作战,朝廷承受不起啊!”
杨文和闻言,猛地转过头,冷哼一声。
这一声冷哼,威严十足,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就连坐在龙椅上的李漟,都感到了无边的压力,她努力维持着帝王之气,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龙椅扶手,显然有些勉强。
杨文和的目光落在李漟身上,声音洪亮,震得殿内烛火都微微晃动:“陛下!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西夷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
李漟被这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紧紧攥着双手,一言不发。
杨文和见她不语,大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豪迈:“陛下圣明!既然陛下没有异议,那就令莱国公沈槐领一万麟嘉卫,三日内出发,走青塘古道,驰援龟兹城!
同安郡王杨炯,即刻从漠北整兵,由北而下,给予来犯之敌痛击,以彰国威!领军卫大将军邹鲁,免去登州转运使,任西北路青塘府大都督,总领青塘一切军政事,协助我军凿空西域!”
话音刚落,左相叶九龄立刻站起身,躬身朝着李漟的方向拱手,大声道:“陛下圣明!”
殿内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打着算盘:麟嘉卫本就是梁王府的私军,不用朝廷出军费;杨炯打仗素来神勇,还从不要朝廷的粮草支援,况且他是梁王唯一的儿子,让他去,谁也说不出话。
邹鲁本就是领军卫大将军,如今领军卫被困龟兹,他不去救援,今后在军中便再也抬不起头。
再者,女帝本想让邹鲁在登州限制杨炯的海事,如今梁王让他去青塘任大都督,无疑是断了女帝的念想,还能制衡青塘的英国公康白,这一步棋,走得实在精妙。
如此一来,官员们也没了反驳的理由,纷纷站起身,朝着李漟拱手:“陛下圣明!”
李漟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铁青。
她猛地站起身,冷笑一声:“朕圣明?朕看是你们圣明才对!”
说着,李漟一把拂过案上的茶盏,茶水溅在明黄色的锦缎上,留下深色的痕迹。随后,她转身就走,裙摆扫过殿内的立柱,发出沉闷的声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崇政殿。
就在李漟离开后不久,殿外突然响起“哗啦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不一会儿,便成了滂沱大雨。
当天傍晚,《长安日报》加印了一期,报童们披着蓑衣,在雨中奔跑叫卖,报纸的头版用醒目的大字写着:“犯我大华者,虽远必诛!虽远必救!”
全文激昂澎湃,详细叙述了龟兹五百将士坚守孤城的事迹,大赞杨炯的“必诛必救”论,整篇文章下来,竟未提及半句女帝,只处处彰显着同安郡王的功绩和军论。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夜之间,整个长安都知道了朝廷要发兵救援龟兹的事。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都在谈论那五百领军卫的忠勇,谈论杨炯的“必诛必救”。
有人将领军卫守龟兹的事迹编成了段子,在茶馆里说书;有人画了杨炯领兵出征的画像,贴在自家门上;就连乡下的老农,都在田间地头跟人说:“咱们大华有个杨郡王,不会丢下自己人!”
一时间,三军士气昂然,天下为之震动。皆言:“杨炯在,则我军胆魄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