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乱世滋生
姓名:赵子武
从高雄回来以后的那个晚上,哥哥的房间一直没有熄灯。明渊和我两个人偷偷跑到门口,也不敢走进去。过了几十秒,哥哥突然走到门后,把灯关上了。
明渊摇了摇头,说:“他没在床上,你悄悄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我小声答应着,偷偷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动静。确认哥哥没有再走动的时候,我才推开门进去。
哥哥一个人坐在窗台上面,双眼无神地望着挂在脖子上那串项链。
“弟弟。”
“怎……怎么了?”
“我好想知道,黛妍为什么会那么喝酒了。”
“为什么?”
“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你……你还不休息吗?”
“我睡不着,因为我发现我演了这么久的无所谓,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放不下……”
“放……放不下?”
“我起先以为,我对过去的思念只是源自人类的普遍情感。但是直到几个小时以前,我才明白过来,我根本就不是思念过去,我是一直在用过去的美好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即便我们所走的这条路的确能够让这个世界存活下来,这个世界的丑恶和扭曲却永远不能被消灭。或许让它存活下去是我们必须要做的,可是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真的还有勇气背负着兄弟姐妹们的死,继续这么活下去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哥哥并没有管我,而是继续说:“我想念过去的一切,因为那里没有假恶丑,也不用我们隐藏什么想法。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是我也知道,那一切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任何短暂的美好都只会给这个人的未来增添一些伤感,但是这种属于过去的美好也真真切切地在支撑我们前进……”
“哥哥,你……你还好吗?”我有些担忧地晃了晃他,但是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弟弟,你说,我们所做的这一切,真的都值得吗?为了这样的一个世界,为了那样的一群人,值得吗?”
“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明渊从门外走进来,“或许我们这个世界并不完美,甚至很多时候藏污纳垢,但是也请永远坚信,这个世界依旧值得我们一次又一次去相信和爱。”
哥哥无神的双眼看了看明渊,然后又低下来,说:“圣马丁修道院,已经不在了,对吧?”
“你记忆中的美好,不应该因为一座建筑的倒塌而被摧毁。”
哥哥沉默了好一会,又问:“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明渊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却又立马斩钉截铁地说:“值得,一定是,值得的。”
哥哥突然抬起头来,对明渊说:“可是,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未来我们也可能会牺牲,这一切万一失败了,又该怎么办?”
明渊说:“我们不应该考虑这些,我们要考虑的是,已经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不至于白白牺牲。”
“人已经死去了,难道他们生命的意义,还需要我们再次定义吗?”
“生者会带着死去的亲人、朋友对于生的意念,继续活下去。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它的长度,而在于它的意义,和它留给周围人的那些东西。你这样的情绪实在是太正常太正常了,我也很痛苦,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让他们牺牲。但是当我们被悲伤拖住脚步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好好想一想,他们究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难道只有无尽的悲伤吗?还是说,他们的死去,也在刺激我们继续前行,不敢懈怠呢?”
哥哥握着项链挂坠的手握得更紧了,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说:“这么说,现在的我们,依旧有定义他们价值的能力吗?”
“也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定义他们的价值了,不是吗?”
哥哥点了点头,说:“接受命运,并不是在背叛过去。接受眼前的命运,是为了让已经死去的人不要心寒……”
“不光如此,也不能让曾经一腔热血的自己心寒,不是吗?”
哥哥被这句话触动了,看我们的眼神似乎坚定了不少。
“谢谢你们,我最亲爱的兄弟。”
明渊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忧伤,但是很快就被自己按了回去,然后说:“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还要上课呢……子武,你今晚研究研究我刚才发给你的截拳道大全和咏春全书,明天我替你请个假,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中午再起来也不迟,下午的时候依旧去我给你找的那个废楼里面练武就好。”
“这是?”我有些疑惑,毕竟之前明渊还从没有叫我请假去练武过。
“我们的时间逐渐也开始紧张了,距离中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在已有的基础之上再突破突破,上高中以后可以更好地应对目前的情况。”
我感觉到一丝不妙,问他:“难道说,敌人追上来了吗?”
明渊点了点头,说:“这座城市的氛围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了,我感受了一下,这应该是敌人的爪牙渗透过来以后,对本地居民的不良影响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了。你是我们唯一的战斗力来源,因此必须要开始加紧训练。”
我点了点头,对他们两个说:“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明渊笑着点了点头,对我说:“你去研究吧,我和你哥哥明天还有课要上,你就认真练好身手,不要想太多。”
“好。”
那之后的几个月里面,我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留在家里练习武艺。我也曾经问过明渊,既然有热武器,为什么还要苦练体术。明渊回答我,因为战局千变万化,而热武器在中国这种地方不是那么好搞到的,极容易被发现。所以在敌人还没有办法自己大量生产热武器的时候,近身肉搏将会是最主要的战斗手段。
我有些困惑,因为敌人终归还是有能力制造出热武器的,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们对热武器一点使用经验都没有,那么敌人对付我们将会是单方面的屠杀。
后来又转念一想,或许是我多虑了,毕竟我们还有瑞,明渊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他肯定预见了到时候瑞能否挑起大梁。所以也就不再关心这么多,毕竟质疑一个全知的预言者,本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有那么一天,我在打木桩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修道院里,无论多少木桩都可以肆意地打断。可是如今却因为经费短缺,连出手都要悠着点,生怕打坏了浪费钱。虽然哥哥和明渊肯定不会怪我,但是我也要为他们节省一些。
想到这里,心里面就是一股无名的火,握紧的拳头朝着一侧的柱子就狠狠砸了上去。
一阵明确的痛觉从手上传来,柱子的外壳陷下去一个大洞,裸露出里面被我砸变形的钢筋骨架。
我看了看发红发肿的右手,冷笑了一声说:“本来还以为能打穿,没想到这么没用。”
说完,继续和木桩切磋起来。我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一直到最后,手快得出了残影。我心里面默默回忆着之前练习的咏春、截拳道、散打、古法太极的动作,最终在一瞬间打出一套区别于上述拳法的招式,大开大合之中暗藏着杀招。
我明白这是母亲留在我血液之中的基因正在发挥作用,它令我顿悟,演化出自己独享的一套战斗方法。
我笑着对自己自言自语道:“要是能把敏捷度练得可以躲开射向自己的子弹的话,说不定就算敌人拿到热武器,我也能自己解决几个。”
说罢,拿起地上的刀枪棍棒,继续操练起来。
打着打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就到了中考的日子。虽说这几个月我疯了似地锻炼,但是身上原本显眼的肌肉却渐渐消失下去。明渊笑着说我这个情况可以去当便衣警察了,混在人群之中根本看不出来我有多厉害的体术。哥哥也笑着说,平时练有氧多了,自然就能开发潜能,让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
明渊叫我不学习去锻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肯定有对策解决中考的问题。原本我在圣马丁修道院里学习过很多深层次的知识,虽然学艺不精,也些许会一些微积分和大学物理。加上明渊可以用意念给我们两个传答案,也就更不必担心了。
跟我坐在一个考场的人有连华文和李瑞,起先我一直觉得连华文看起来眼熟,就是不知道哪里眼熟。今天才终于想起来,连华文和李瑞长得简直就像是父子俩一样,虽然华文的母亲是个外国人,他的头发也些许发黄,但是这双眼睛和这对眉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不由得怀疑起来,瑞和他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只不过被明渊给瞒住了而已。
瑞看我的眼神很明显是还记得我,而且见到我的第一眼显得有些惊喜。不过我的眼神依旧在躲闪他,生怕他现在就想起来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考试开始以后,瑞拿起笔就行云流水地写起来,感觉语文试卷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明渊的声音开始在我们脑子里回荡,什么这道题选什么选项,这句话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情感。在我刚开始写作文的时候,瑞已经写完并放下笔开始睡觉了。明渊在那里说:“别心事他,他的基因里面有强大的学习能力,所以作者写卷子肯定就是砍瓜切菜,你听好,你的作文题目是《雨夜真情》,开头段这么写……”
几天时间下来,感觉瑞做任何卷子都没有压力。而我只是简简单单听着答案去抄写,都累得受不了,几度气得明渊想接管我的大脑帮我答题。哥哥倒是很稳定,一路把明渊说的给按部就班地写在答题卡上面。
华文和殷切两个人在考试结束的当天把我拦下,华文对我说:“你把你哥哥和明渊都叫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不过哥哥和明渊正好也从隔壁考场走出来。听华文这么说,两个人欣然同意。我们五个于是一起到了华文提前定好的餐厅,华文和殷切一进屋,门口的几位服务生就笑着和他们打起招呼。华文也笑着回应了几句,找到自己一直坐的那个位置领我们坐下。
席间,华文笑着问:“感觉今年的卷子并没有去年的难,几位觉得呢?”
我没说话,哥哥笑着说:“其实还好,去年的卷子应该也是近几年最难的一套了。”
华文对我们三个说:“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们认识,在上初中之前,很少有人会主动接近我和殷切,而且也基本找不到能和我们长久地一起玩的人。你们三位的出现真的令我感到非常的高兴,我也很感谢这三年能有你们这三个朋友——话说回来了,你们三位之前和我说,你们填报的是哪里的志愿来着?”
明渊说:“我们三个人从小就商量好了,去联高实验高中的那个分校。”
华文笑着说:“这么说,以后有可能也是校友了——我和殷切都报了主校区的志愿,如果这次发挥得好一点,说不定能贴边划进去。”
哥哥笑着说:“您二位过谦了,怎么说您二位都是高分进联高的人,就算发挥失常了,也不会贴着边进去。”
殷切平常的话就不多,今天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起先也不太说话。但是今天下午我们五人都没有事情,于是他渐渐地就也开口和我们说起了话。我第一次听殷切说这么多的话,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就被他逗乐了。
华文对我们说:“我一直想拥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可以让我安安心心放下所谓的身份和地位,去和你们像正常朋友一样相处。所以即便将来我们在不同的学校,在不同的区,我和殷切也一定都会记得三位的。”
哥哥说:“都是朋友,你们开心自然我们也开心。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将来还可以依旧保持联系,什么时候想聚起来再玩一玩,都是可以的。”
华文笑着说:“就怕将来进了高中,再也遇不上你们三位这种朋友了。”
哥哥回答:“也难怪,强者大多是独行的,真正强大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和你们一样,被周围的人恐惧或者排挤。但是也都像你们一样,无论外界如何对待自己,都不会为了迎合而强行改变自己的意志,更不会为了无用的社交浪费精力。”
华文答:“也多谢你的开导,每次和你聊天都觉得受益匪浅。”
“哈哈,过奖了。我无非是经历过一点事情、读过几本书,些许懂些道理,无非也是胡诌一顿。”
“不,我是真的能从你这里感悟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华文说,“你曾经说过,真正有修养、有内涵的人都不会张扬,也不会喜欢浮浮沉沉的东西。就因为这句话,我才理解家严为何什么样的高档手表都不戴。也是听了你的开导,我和我这个弟弟才逐渐明白过来事情,所以也不再因为那些人对我们的排挤和孤立而感到困惑和苦恼。”
哥哥笑着抿了一口茶,说:“人生无非就是一场匆匆的旅行,途中自然也会有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所认识的大部分人其实无非就是匆匆的过客,真正需要我们珍惜的只有家人和那些志同道合的人。那些过客最终也不会伴我们走完这趟旅程,所以也不必在他们身上耗费太多精力。走自己的人生路,不必在意那些质疑自己和否认自己的声音,我们的人生只有我们自己能够左右,对吧?”
华文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个理。”
我悄悄地在心里面高兴,毕竟那天晚上哥哥被我和明渊开导过后,就越来越看得开,而且变得和在修道院的时候一样,无论我因为什么事情而苦恼,他都能即使出现并安慰我。甚至有的时候明渊举棋不定,也是哥哥出来安慰的他。感觉哥哥自从看开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而且还苦心钻研老庄学问,变得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泰然处之。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哥哥变得比原来更让我感到可靠,而且华文也常常与哥哥促膝长谈,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
眼下,哥哥也正在和华文谈人生。华文的干弟弟殷切并不太喜欢听这些,但是很喜欢和我们两个人说一些有一搭无一搭的玩笑话。明渊和殷切就像是早都认识一样,两人之间都有一些我听不懂的黑话,但是并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玩乐与交流。
那天,我们一直玩到了很晚很晚的时候,我并不记得到家的时候究竟是几点,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心里无忧无虑,一点焦虑与苦恼都没有。
那之后的日子里面,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我多说说的大事,无非就是玩玩闹闹。我们三人都很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因为我们的心里都知道,这份安宁不会持续太久。
故事的转折,出现在我们进入高中学习以后。
第八节:恐惧
姓名:赵子武
走进这座美丽的校园,感觉心情异常愉悦。虽然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大名,但是真正来到这里之后,还是感觉照片与视频不足以表现这种震撼的感觉。学校的西侧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潺潺,学校只是设置了一排护栏,并没有在这一边设置围墙。此时已然有不少学生在小河边散步,河对岸亦有人垂钓。
进入高中以后,明渊要做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他经常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在和黛妍交流。加上瑞逐渐趋近成年,他对于自己过去的探索也越来越多,明渊经常因为忙于封住瑞的思绪而心不在焉,渐渐地经常头痛。开学的第一个周,他就把自己愁进了一次医院。
因为大脑每天摄取的信息量过载,明渊渐渐地变得和一开始计划这场战争的时候一样沉默寡言。有的时候连反应都变得迟缓起来,而且脾气也变得偏执。这种情况下,班里的人都主动疏远他这个“怪胎”,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依旧和他朝夕相处。
当然,除了我们两个人,明渊还有了个新朋友。
还记得那是开学的第一天,这个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说话还带着一股傲气,似乎谁都看不起。但是前几节课的互动之后,他竟然和明渊聊得很高兴。昨天明渊出院的时候头还有些疼,这个人也特意来看望明渊。
看着明渊有些憔悴的脸色,他笑着说:“能力用得太多,大脑就容易不听使唤,很正常。”
明渊生性多疑,听他这么说,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问:“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明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你同病相怜,当然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明渊左手扶着我,右手扶着哥哥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问他:“你说的同病相怜,是指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能看见未来,我也能看见一些;你能用意念和别人交流,我在能看见对方的时候,也可以多少做到一些。我知道你的苦恼,当然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头痛。我,闫冥,就像是这个世上的另一个你一样……只不过,我读不了你的心,恐怕你也读不了我的。”【李瑞评:闫冥?怎么会是他?】
明渊的瞳孔涣散了一下,那应该是他在读别人心的反应。但是涣散的瞳孔立马又紧缩了回来,我感觉扶着他的那只手上传来了一阵痛觉,只见他死死抓着我的手,好让自己不要昏过去,另一只手则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头。
“不要尝试了,我也试过,头就是会很痛……用得太多了,无论什么器官都会不听使唤的。”
明渊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的闫冥,什么话也不说。
闫冥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个纸包,对我们说:“李明渊的药,我替他开好了,好好吃药,别整天这么个样,看着倒叫人心烦意乱的。”
明渊犹豫了半天,半张着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强迫着自己吐出来一句“谢谢”,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闫冥远去的背影。【子凡批:李明渊不会就此信任他吧,我觉得按李明渊的性格,他应该会立即发现不对的。】
哥哥说:“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敌意,但是总觉得这个人身上透露出一股怪怪的气息——你说呢?”
我答道:“是啊,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所以看我们的眼神才会这么奇怪……明渊,你还好吧?”
明渊捂着前额,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和我们出现在一个班级里绝非巧合。”
哥哥问道:“我记得赵老师曾经说,前一任研究人员在死前曾经制造过一批完全人造的产物,会不会闫冥就是其中之一?”
明渊说:“这我不能确定,因为……因为我所截获的消息之中,几乎没有提到过那一百二十个人有存活案例。但是我确确实实听到过,有那么一个孩子用了我的部分基因为模板是成功出生了的,但是也只有前三天的记录,恐怕也已经死了。”
哥哥想了想,说:“还是试探着从他那里打捞点信息吧,我觉得无论如何,了解他的情况和背景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万一他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我们就可以依靠他帮你分担一部分不必要的繁杂工作;万一他是敌人,我们也可以早做打算啊。”
明渊点头,说:“是这么个理,我本来也应该好好歇息一下,但是瑞对于过去的好奇心越来越重,感觉有些时候稍微差点精力都有可能压不住……无所谓,眼下这么多事情都解决了,难道这点事情还能把我打倒吗?”
我和哥哥有些担忧地把明渊扶回了家里,让他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休息。当天晚些时候,我和哥哥正在家中吃宵夜,顺便各自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明渊起床了。
我跑过去看的时候,明渊已经坐了起来。见我跑过来,他一脸苦笑着说:“刚才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这些事情,没想到越想挖闫冥的背景,脑袋越是疼得难受。”
“所以说,真的是相互读不了心吗?”
“这很难说,我不觉得他的表现像是读不懂我的内心似的。在他的面前,我感到很恐惧,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想了想,说:“往好处想,说不定我们真的遇上了一个帮手呢?”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么祈祷了。”
哥哥走过来,见明渊醒了,于是笑着问:“起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明渊笑着摆了摆手,说:“他给我造成的头痛,至今还在引起我的反胃,恐怕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哥哥说:“好吧,你注意好休息,我们过会也就睡下了。”
“明天没课,都晚点起床好了。”明渊笑着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关心明天怎么好好休息。”
真的只是休息吗?
明渊的头痛时好时坏,据他说,为了让瑞能够不要再主动去回想原来的那些事情,他已经开始想办法控制瑞的神经系统,好让他一回忆就头痛。这种做法颇有效果,明渊头痛的症状逐渐减轻了,并且神智也逐渐趋于正常。但是他依旧不敢轻易探寻闫冥的内心,据他说,每每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头就会比原来还痛。
我和哥哥见他这个样,也没了什么招。闫冥平常在班里有自己的一小股势力,所以我们三个人在班里面的情况也好了不少。闫冥的号召力非常的强大,因为他总能知道学生们普遍想要的是什么,学生们普遍对学校有什么样的不满,所以就凭他的一张嘴,班里面大半都听他的话。他叫那些人去帮明渊带饭,有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带着那些学生跟驻扎在这里的校长助理任滔理论长短。
说实话,任滔这个人虽然是这个校区的负责人,想把他踢下这个位置的人能从这里排队到主校区。也不是因为他多么缺德,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瑕不掩瑕。平常作威作福也就算了,我来上学的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的车就从五菱变成了宝马,这两天又变成了保时捷。中午在教室里吃饭的时候,闫冥和我们三个聊起这个事情,他就笑着说:“那还真是抓住了个清官,学校的领导能这么收敛真难得。”
明渊笑着问他:“这么说,他这么干还算是清廉的吗?”
“至少不算太张扬吧,不过他该死是确实该死,平常办事效率和乌龟似的,把文主任气够呛。”
“文主任?”明渊有些奇怪地问,“那是什么人?”
“哦,你们大概不清楚。我平常在学生会混得多,也经常游走各大校区,除了王敏校长直接管辖的主校区之外,其他几个校区和分校的情况我都很了解。这么说吧,光是风评来看,王敏这个老东西算是干得最好的,其次就是文主任。老任毋庸置疑是干得最差的,否则文主任也不可能三天两头就约谈他。”
哥哥听了以后,赶忙问:“这么说,文主任的地位还是在校长助理之上吗?”
“那是,文主任可是老王的亲信,戴着红宝石官帽的人。老任我说难听点,充其量就是个掌印大太监。真要想在这个学校里面和我一样威风,而且收拾起老任有恃无恐,王敏你可以不打通,文峰是必须要打通的。”
明渊问:“这么说,你和文主任还挺熟的?”
“也还好吧?反正在我们这个级部四个学校里面,他应该是能记住少数几个人的名字的。除了四大校区每次都考第一名的李瑞,也就是这些会来事,肯帮他办事抱大腿的人了。”
我问:“给这些人办事?”
“对啊,不然怎么办?我这么个喜欢拉帮结派乱混的人,要是没有个领导罩着点,恐怕早就吃处分了。尤其是任滔这个老登,三天两头找我麻烦,也就是看着文主任保我,我才敢和他天天这么杠。”
明渊想了想,说:“也对,文峰管理的是礼贤分校,四个大区只有那个地方是私立改公立的,论起资源来应该比绝大多数其他校区都要好上一大截,感觉老王是在把文峰当自己的接班人培养呢。”
“谁说不是呢。”闫冥一边擦嘴,一边就笑着拿出来一个小本子,说:“我也得时常看着点,防止跟文峰说好的事情过了时间还没办成。”
那之后,明渊偶尔也会和我们提起闫冥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明渊这个冰块逐渐被闫冥给捂化了。虽说闫冥其貌不扬,但是确确实实因为和明渊有一样的能力而非常喜欢与我们来往,并且也经常替明渊出头。这也就难怪明渊能够逐渐对闫冥放下戒心了,毕竟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能理解他,我和哥哥也不行,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同类,又怎么会一直不肯接触呢。
后来又过了一两个月,我们的生活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某天中午,闫冥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情况才开始有所变化。
闫冥带着两个小跟班从教室外面回来,熟练地把饭卡和我们的午饭放在桌子上面,然后说:“今天发生了一件对我们来说很大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我们三个人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
闫冥说:“教育局那边刚发的通知,要把王敏调走,去二中那边当校长。”
明渊一听,立马就问:“保真吗?”
“保真,你可以和我一样,用意念读一读班级大屏里的新闻头条啊。”
哥哥于是问:“这么说……文峰会不会受影响?”
闫冥摇了摇头,说:“还好老王也算是有点先见之明,从去年开始就给文峰逐渐放权,现在文主任手上有一个教务资源处处长的职权,也就是说学校的财政权已经被文峰给收编了。新来的校长听说很有来头,但是王敏上来就给他架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权力,我们的势力一时半会是不会受影响的。”
明渊思索了一下,并没有表态。
闫冥坐下之后,对我们说:“今天我见过一次文主任,他跟我说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一定是会完完整整拿回来的。”
我问:“所以文主任打算怎么做呢?”
他说:“那还用问?当然是带上我们这些支持他的人,和那些外来的人好好斗一斗,文主任说,必须要给新来的这家伙一个下马威,让他好好分一分大小王。”
我和哥哥听了之后有些诧异,而明渊却什么话都没说,一直埋头在吃东西。
当天是周五,晚上到家以后,明渊对我们两个说:“敌人的领域开始生效了。”
哥哥问:“难道说,今天中午闫冥说的那些事情,就是敌人影响的结果吗?”
明渊点了点头,对我们两个说:“我记得这些人会对他们渗透的城市产生一定的影响,这其中就包括让当地居民变得鲁莽和好斗。如果文峰真的把这些学生带起来闹事,甚至是反抗新校长,那就很明显是这些家伙对他们产生影响的结果了。”
哥哥问:“我们也会受到影响吗?”
“会,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变得比原来更好斗,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么做是合理的,并且也会觉得一切形式的武力冲突都是正常的……我不知道最终会导致多么严重的结果,但是我们也要开始做好战斗准备了。”
我问:“这么说,我们蛰伏了十年,终于有机会再和这些人会会了?”
明渊点了点头,对我和哥哥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和连先生还有连华文取得联系,我的思路现在并不是那么清楚,因为帮瑞忘记这些事情需要耗费非常大的精力。现在我们的处境其实非常危险,我甚至可以断定文峰和新来的校长严厉之中必然有一个是他们的人,因此知道谁是我们的敌人是很重要的。”
哥哥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文峰是那个敌人,我们要不要想办法让闫冥远离文峰,或者至少提醒他一下?”
明渊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说:“团结一切朋友,能救一个是一个;消灭一切我确认需要消灭的敌人,能杀一个算一个。”
第九节:决裂
姓名:赵子武
因为闫冥的缘故,我们三个其实一直对文峰这个人有一定的好感,但是却又总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明渊最近也不敢用意念去深究和闫冥有关的任何人或物,生怕自己再被抬进医院里面。有时候我会问哥哥,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也听人说起过文峰这个名字,但是哥哥却总是摇摇头,因为很多事情他也记不得了。
明渊现在的状态,和后来他一直保持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我和哥哥只是觉得他会很累,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明渊会一直这么下去,毕竟从始至终,他给我们的印象都是从容不迫,并且所有事情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现在看来,明渊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需要我们保护。我知道,或许明渊支撑了十年,已经把自己的体力都给透支了。所以他才会让我提前做好准备,这样一来,就算他倒下了,我也可以保护好身边的人。
有时候可以看见明渊拿着一些小纸条,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分别装进小锦囊里面。这些锦囊看起来像是手绣的,而且都很精美,感觉绣娘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它做这么漂亮。有的锦囊里面塞的是纸条,有那么几个里面放的是U盘,明渊一直默默念叨内容,并且不断涂涂改改。比较明显的修改工作持续就了二十多天,一直到第十二个锦囊被包装好才结束。【李瑞此处标注:看来手中还剩了三四个,我的故事依旧在继续。】
我和哥哥起先也问过他这些锦囊的用处,他说:“瑞现在正在成为历史的主角,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编剧随时进行指导,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我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把每一个给他的提示都给设计得这么精密……希望我的预测并没有被闫冥影响到吧……但是我真的没有在查看这一条生路的时候看见他,更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怕这种事情的出现,会给整个计划带来不好的影响。”
哥哥对他说:“不要太担心,我想不会有事情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对吧?”
明渊说:“只是希望如此……”
哥哥却笑着说:“不要那么悲观,我相信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
明渊苦笑着,小声自言自语道:“真希望结局是美好的,可惜剧本就是剧本,恐怕是只有照着演下去的份了……”
我和哥哥相互看了看,并不敢继续深究明渊这句话的意思了。
闫冥一直和我们保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除了喜欢和明渊交流一些高深的知识之外,还特别喜欢带着我们三个一起四处游逛。
这天下午,我们几个人和往常一样一同出来玩,结果在茶馆里面遇上了两个看起来很熟悉的人。
“华文?”我第一个看出来眼前的人就是连华文。
华文见是我,笑着就走过来。殷切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偷偷戳了一下华文。华文也朝着闫冥的方向看了看,突然心领神会似地就点了点头,然后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个“闫冥”。
我并不清楚他的意思是什么,但是还是回头看了看正在笑着和哥哥还有明渊聊天的闫冥。心想着,或许华文也从明渊那里听说了闫冥的事情,想让我们好好和闫冥搞好关系,所以也就点了点头。他和殷切看我点了头,就也立马把神色调整过来,和刚才一样笑了起来。【注曰:此处亦暗示了明渊和连先生两人联络未断,大可猜测缘何柯西到了连家门下,明渊又为何选定了连家。】
我并不知道,那天华文究竟为什么跟我强调闫冥这个名字,明渊每每听到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时,也总会头痛难忍,所以我也不敢和他再说什么。
我只记得那天,我们三个因为又见到华文和殷切而相当高兴,高兴到忘乎所以了。
第二天一早,明渊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和哥哥两个人有些害怕,于是一起背着他去医院看病。医生说他的头痛应该是源自神经系统的问题,还说他的核磁共振扫描结果显示他有严重的躁郁症和偏执倾向,建议我们把他留在医院里面先好好休息休息。我和哥哥于是给他请了假,把他安置在医院里面,又急匆匆地赶回学校去上课。
哥哥有些担心地说:“明渊这个样子,应该是长期精神高度紧张,并且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我希望医院的人也能给他打一些镇定剂,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我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么个事情啊,他为了安排我们逃出来,一路走下来恐怕也有十年了,无论哪一条计划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恐怕心里再坚强的人,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会崩溃吧……”
到了学校以后,闫冥也有些担心地问我:“李明渊呢?今天怎么没来上课?是不是又头痛了?”
我和哥哥点了点头,哥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先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闫冥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来思索了一小会,又说:“真可惜,如果他也能跟我一起帮文主任做决策的话,无论是不怎么老实的任滔,还是跟文主任公然宣战的严厉,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的……”说到严厉的时候,他突然咬了咬牙,小声地说:“严厉那个玩意,连自己孩子都能眼也不眨地抛弃,真不是个人……”
我和哥哥有些诧异,问他刚刚说了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今天文主任和任校助两个人要在这里见面,讨论对付严厉的问题。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走这么近呢,本来两个人可不那么相互待见。”
我和哥哥相互看了看,大约是同时想起明渊之前说这些人都开始被敌人的磁场影响了这件事情,所以心领神会地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闫冥有些激动地跟我们介绍起来这两个人是怎么决定的一起对付严厉,又是怎么决定的组织学生有计划地反击严厉的。我和哥哥都意识到一点,那就是不光这些学生,就连这些学生的家长们都开始觉得校园内斗是很正常的事情了。哥哥对这件事情有些担心,毕竟这座城市的人如果有谁因为这个事情变得鲁莽,甚至相互伤害,我们就都是这座城市的千古罪人。
这句话我思索了很久,越来越觉得情况紧迫,所以中午休息的时间就赶快跑去了医院去看望明渊。明渊躺在病床上,左手扎着点滴,架子上挂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镇定剂瓶子,正在往下滴的则是强效镇痛剂。明渊面依旧紧张,愁眉不展地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我有些无助地抓着他的肩膀,心里面默默祈祷他能早点好起来。
但是一直到我离开之前,他都没有醒过来。
我心里带着一些惆怅和难过回到了学校里面,却看见哥哥坐在位子上,满头是汗,脸色煞白。
我见状赶紧跑了过去,问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咬着嘴唇,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像是受到了惊吓,于是我赶紧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的。”
他于是又调整了一下呼吸,对我战战兢兢地说:“文峰……文峰!”
“文峰怎么了?”
“你……你还记得之前在修道院的时候……那些……那些老师吗?”
“这我肯定记得啊……怎么了?”我有些担心,看他的表现就像是看见了相当恐怖的东西一样。
“文峰……文峰就是路德维希!”
我愣了一下,问他:“哪个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瓦维戈尔!”哥哥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把话说出来的。
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冷汗也就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哥哥说:“刚才……刚才我好奇,悄悄跟着闫冥去看了一眼文峰,没想到一群学生就簇拥着他。我仔细一看,那就是当初修道院里的瓦维戈尔!”
“这……这……”我心里也有些慌张,但是还是故作镇定地问哥哥:“确定是他吗?”
哥哥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顶着一阵心慌,叫哥哥先在座位上等着我,打算去探探情况。我顺着人群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到了学校的礼堂里面,正打算仔细看看远远坐在舞台上的文峰和任滔,没想到刚一进来,还没等我仔细定睛去看见什么的时候,人群之中就传出来一阵惊呼声。我也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双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这一阵惊呼声像极了当初修道院里面传出来的那阵声音,里面夹杂着哭声、求饶声,也裹挟着血腥味和火药味。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被逐渐因为烈火升起的浓烟呛得无法正常呼吸,视线之中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的人影正在四处摆动,也隐隐约约听见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在场的一个不要留下!”
熊熊的火光之中,我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力量,心中逐渐开始浮现自己过去所见过的场景……
但是我并没有被留在礼堂里,我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拖拽的感觉,随即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似乎也正在地上摩擦。口鼻之中先前的那些奇怪的气味逐渐散去,我的神志也逐渐恢复清醒。
我看见哥哥正拽着我拼了命地往学校的西侧跑,我想起学校西侧本来就是一条小河,并没有设置围墙和栏杆,于是拼命地想要站起来,带着哥哥走。
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来,哥哥对我说:“他们在礼堂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毒气,闻到的人基本都没了力气……真是的,我早该意识到的……该死,该死!”
我对哥哥说:“快把我扔在这里吧!你这样拖着我走,根本跑不快,只会白白牺牲在这里!”
哥哥并没有停下,一边用自己全身的力气跑,一边说:“赵子武你给我听好了,你必须要活下去,你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无论如何都给我活下去!”
我第一次听到哥哥这么强硬,再加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也根本没法反抗。我远远地望着已经被火光吞噬的教学楼,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
身上的力气稍微回来一点,但是追兵已经离我们没有多远了。哥哥筋疲力尽地把我抬起来,放在护栏的另一边,然后还没等开口,一颗子弹就射穿了他的左臂。
鲜血浸透了他的袖子,他忍着剧痛,指了指小河,对我说:“赶紧走,别管我了!”
我被那枪声吓得说不出话来,原先对于子弹的恐惧突然就涌上心头。哥哥见我这个样子,心里面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咬了咬牙,看了看身后的敌人,狠狠地把我踢下了小河。
我不甘地怒吼着,看着哥哥的身体被无数颗子弹射穿,看着昔日的校园燃起熊熊烈火,看着闫冥跟着路德维希,又走过来把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哥哥拖走,心中涌上一股酸楚和无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用尽办法把自己打造得越来越强大,没想到到头来我竟然依旧是当初那个被枪声吓得抬不起头的懦夫,依旧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
我怒斥着自己的无能,拼了命地想要游回去救哥哥,但是身上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只能任由河水把我卷走,让哥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等到黛妍的赌城建好,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吧。”
我惊醒在了河滩上,浑身是猩红色的血迹。
那天傍晚,残阳如血,我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河滩上面。
我是被那句话惊醒的,在醒来之前,我的心中充满了幻想。我希望我昏迷之前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梦,我苦苦哀求上天,希望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哥哥和明渊两个人,希望自己依旧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窗帘被清晨的微风吹动,看着窗外那熟悉的一切……
而不是我真真正正感受到的,那一抹血色的残阳,和那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我感觉手上藏着什么东西,于是抬起来,看见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条项链。
我心下一惊,感觉这个东西是无比的熟悉。顺着感觉打开挂坠之后,我和哥哥的合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我心中升腾起来一阵悲愤与痛苦,大吼了一声,但是在这种荒郊野岭之中,怎么会有人回应我呢?
“老朋友,好久不见了——或者也并不算久。”
我心下一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而瘦弱的身影站在那里。
我努力回忆,试图从脑子里面找到这个人的信息,但是在我想起来之前,他就慢慢走过来,摘掉墨镜和口罩。
“连华文?”
“老朋友,你应该昏迷了很久很久。”
“我……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很长很长的梦……”
“你自己知道的,那不是梦。”
“我……”我的心再一次咯噔一下,问他:“难道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吗?”
华文一脸的戚容,眼角还挂着泪光,嗓子里带着哭腔对我说:“对不起……我……我尽力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善后工作都做了……”
我悲愤地狠狠砸了一下鹅卵石河滩,听见石头断裂的声音。
那天残阳,见证了我彻底的崩溃。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成为我心中难以跨越的鸿沟,我是一个胆小得不能再胆小的人,我的怯懦永远在阻碍我,把我身边我珍视的人一个个剥离。我只能用所谓的强大来掩盖我的懦弱,其实我心中害怕一切,我什么都保护不了,甚至连我的至亲,我的哥哥,我也只能亲眼看着他死在敌人的手里……
但是又过了一会,我却缓过神来,对他说:“这不怪你们,这一切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的错……”
“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我冷笑着说:“我哥哥说过,如果死去的人只会让你感到绝望和痛苦,那么那个人对你来说就成了恶人。我不希望哥哥在天之灵看到我因为他的死自暴自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下仇恨……这么说,昨天你对我说的闫冥,其实是因为你看出来要我们小心他吗?”
华文点了点头,说:“是,但是……我本可以再早点告诉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闭上了眼睛,说:“这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的问题,因为这个事情本来就是我们要做的……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闫冥的问题?”
华文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瑞的。
“你肯定认得他的,对吧?”
我有些诧异,因为他和瑞长得简直是太像了,就像是亲兄弟一样,虽然放在一起肯定能轻易分出彼此,但是眉眼基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但是你要听我说,现在的情况并不只是你认为得那么简单。李明渊为了他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一定会向所有人隐瞒一些真相。目前来看,整个联高都已经被文峰他们给控制了,所有的人都把校园内斗当成了自己上学的主业,甚至连你的老朋友李瑞都开始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一些内幕,对吧?”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我想邀请你一起到主校区去,可以吗?”
我想动一动,但是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于是只好继续躺着,说:“事到如今……李明渊现在在哪里?”
华文说:“殷切想到李明渊肯定会成为闫冥的猎杀对象,所以已经把他从医院里接走了。”
我回忆了一下,在我被哥哥扔下河之前,似乎就听见了闫冥的声音。
努力想起,当初他说的应该是“非要好奇这么多干什么?本来可以好好地利用,现在只好灭口了!”之类的话,这么说来,明渊不管知情与否,现在都和我一样危险。
华文对我伸出手,但是又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手套摘下来,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我也犹豫了一下,但是想起哥哥离开我时的样子,又想起之前自己在修道院外那种懦弱的模样,突然决定了什么,于是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拽着我站了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中的应该是他们的神经类麻痹毒素,能让你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会一直持续这个样吗?”
“这个你放心,我研究了一下,已经买到相关的解毒剂了……只不过你的身体还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行。其实你的中毒情况还是不太严重,应该吸入的也不多,否则不可能现在就能站起来……也不排除你身上那些优良的基因也在保护你自己。”
我听他这么说,问他:“基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和我隐瞒什么,因为我也是知情人。对于制造你们的那个计划,我知道的内容可不比你少,并且我也曾经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文峰的事情。”
“你说路德维希?”
“并不完全是……文峰和路德维希并不是同一个人,真正的路德维希,现在应该还在和拉斐尔等待李瑞回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接过他递给我的墨镜、口罩和手套戴上。他说:“这些人对你会异常敏感,所以最好不要暴露太多和体态有关的信息。现在你站不太直,至少从走路姿势上还是看不出是你的,我们快离开这里,上车之后我还会和你解释更多事情。”
我们两个人慢吞吞地上了柯西开来的车,柯西也并不避讳,就像原来一样同我打了招呼,然后立马加速带着我们离开了这里。
华文对我说:“现在来说,瑞和我关系很不错,我算是连哄带骗地从他那里抠出来一些信息,确定这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然后让他成了我的二把手……现在我们主校区的学生会已经在筹划对付文峰的事情了,不过还没决定出来领导层都有谁,我觉得凭你的能力,担任这些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问他:“为……为什么要带上我?我甚至都不是主校区的人,他们会服我吗?”
“很简单,”他说,“因为我足够了解你,并且你的身份也注定,不在我们这里的话,你会遇上很多麻烦,并且只能靠自己解决。至于服众的问题,我觉得你的体术还是能解决得了的,对吧?”
“难道说主校区的领导层还需要比武决定吗?”
他叹了口气,说:“没办法,现在敌人施加的影响已经彻底把这座城市吞噬了,所有人都变得极其尚武和好斗,只要你能力足够出众,不会有人在意你是不是本地人的——如果有,那就把那些人打服吧。”
话刚说完,他就把一根针管扎在我手上。我被突如其来的痛觉和凉意给吓了一跳,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刚要开口问他,他就说:“解药会在两个小时内生效,你会觉得自己的力量逐渐恢复,恢复过程可能会头疼和关节红肿,不用担心。”
“好……谢谢你。”
“不用谢,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罢了,你我都是这台戏的演员,并且也算得上是主演,把戏演好就是我们的职责。”
他又想了想,对我说:“顺便说一句,现在我们都已经取好自己的代号了,以后相互称代号对我们来说更安全一些,我的是‘元帅’,你也替自己想一个吧。”
我看了看手中的那个项链,仔细端详了一下其上的纹饰,对他说:“‘风暴’,风暴所到之处,一切污秽之地都会寸草不生!”
第十节:名曰风暴
姓名:赵子武
代号:风暴
也许是麻木,也许是还没反应过来,真正的情绪崩溃发生在“元帅”将我带回他的家中之后。我望着隔壁床上面色惨白,像是一具死尸一样静静躺着的明渊,又想起已经永远离我而去的哥哥,终于彻彻底底地崩溃了。那之后的五六天日子里,我没日没夜地被各种回忆折磨着灵魂,感觉自己也像是一具死尸,麻木而没有了魂魄;又像是一个重刑犯一样,自己折磨着自己。
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在心里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时候,尚且可以暂时让哥哥说过的话麻痹一下自己。但是现在来看,我只有崩溃这一条出路了。
明渊脸色白得不像话,感觉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元帅”对我说,李明渊虽然昏迷了,但是思维一直还在跳跃着,也就是说即便因为头痛昏了过去,他也没有放下自己的职责。
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牺牲掉?难道说,我们不是这个剧本的中流砥柱吗?我们不是站在这个舞台中央的主角吗?难道一部舞台剧之中最主要的角色死了,这部剧还能够正常进行下去吗?
亦或者,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其实我们本就不是主角?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很久,一直到某一天晚上,我再一次梦见了哥哥,梦见我们当初替瑞洗清记忆之后把手搭在一起的场景。哥哥的眼神之中依旧透露着坚毅,但是我却在此刻犹豫了——我究竟是否应该把手搭上去,是否应该再次接受这一切?
我的思路被哥哥的声音打断了,我惊讶地看着哥哥,哥哥把手轻轻放下,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犹豫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作声。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哭一场,或者至少上去拥抱一下哥哥。哥哥似乎看见了我的心事,于是对我说:“无论如何,接受亲人的死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剧本本就是这样设计的。我并不会记恨写剧本的人,因为他们也都是带着不舍和痛苦去写下这一行行冰冷的字迹。如果有机会,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带着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像是小时候一样,陪着你东走西走,看着你好奇地探索这世间的一切,梦想着有朝一日,我们身上的重担可以被卸下来,我可以带着我的至亲,去看看曾经只有书中才能窥见的海滩,看看我们无数次路过,却永远也没法驻足观看的鲜花。我知道,这一切对于谁来说都太过残酷,但这个世界本就是残酷地运行着的。我或许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是至少,我见证了弟弟长大成人,最后那一刻,我也没有掉链子……”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紧紧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弟弟,我……真的很抱歉,以后的路,我再也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谢谢你,弟弟,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谢谢……”
我摇着头,压着哭腔对他说:“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哥哥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抱着我,对我说:“抱歉,我真的,真的……很想再看看你,再陪你走哪怕一小段路,至少也不要走得这么突然,让你难以招架……对不起……”
我问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悔吗?”
我非常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应该继续履行对“元帅”的承诺,帮他对付文峰。因为现在的情况在我看来,已经不能更糟了,感觉面对文峰这种敌人,我们几乎毫无胜算。
哥哥笑着说:“从不后悔,因为这就是我的宿命。与其像是老鼠一样死在阴暗的角落,不如像是雄鹰,跟着太阳的光一同燃烧羽化。既然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样的结局,那倒不如欣然接受——压力和焦虑除了阻碍你,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事情已然摆在面前,那就放下焦虑与困惑,着手解决吧。”
那天那场梦,像是别离,又像是重逢。我死死抓着哥哥的手,不想让他离开。哥哥起先虽然还能释然地宽慰我,但是很快也没有办法忍受,哭了起来。
那天那场梦,没有人半路吵醒我,我说了很多很多,也哭了很久很久……
次日,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我站在“元帅”家二楼的阳台上,抓着栏杆喝酒。此前我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但是感觉这种时候,好像喝别的也不太能让我宣泄情感。
“元帅”笑着走过来,对我说:“你拿的那瓶酒恐怕有点烈啊,父亲都不敢随随便便喝这种的。”
我苦笑着说:“那又如何呢,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有顾虑了。”
“那……祝你好运。”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做无非是劝自己听话点,老老实实去参与华文拜托我做的事情。
明渊脸色依旧很难看,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睛也早就没了神。不过他从来不肯放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让自己真正舒心过,我正抓着酒瓶子给自己猛灌的时候,明渊穿着极厚的大衣,身上裹着羊毛毯子,颤颤巍巍地就走到我站着的这个阳台之上。
“你还是休息休息吧,”我说,“你的状态并不适合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