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思想的微光一旦渗入,便难以彻底抹去。那些“禁书”里的片段,虽然她不再去听,却偶尔会在她阅读正统理论感到疲乏时,或在夜深人静审视内心时,悄然浮现,引发她更深层次的、无声的思考。她开始更辩证地看待课堂上学到的一切,尝试着形成自己独立的、不轻易宣之于口的判断。
时间在苦读、劳动、偶尔的思想波澜中平稳流逝。周小小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最前列,尤其是数学和教育学理论,几乎次次满分。她开始在校刊上发表一些短小的学习心得和读书笔记,文笔朴实,逻辑清晰,观点稳妥,得到了老师的好评。她甚至被选为班级学习委员,负责收发作业、组织学习小组。这个职务让她不得不与更多同学打交道,虽然依旧不算活泼,但待人真诚、乐于助人的她,渐渐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任。
她与家里的通信从未间断。给大哥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详细讲述学习的进步,老师的表扬,学校生活的丰富多彩。周成业的回信,依旧简短,但字里行间的欣慰与骄傲越来越浓。他告诉她,矿上领导知道了他家出了个大学生,对他都客气了几分;村里的乡亲们教育孩子,也都以“周小小”为榜样。他知道妹妹是家族的荣耀,是他在井下挥汗如雨时,心头最亮的那盏灯。
弟弟周成煜在部队表现优异,已被推荐参加干部培训。他在信里意气风发,对国家和个人的未来充满信心。姐弟俩在通信中互相鼓励,彼此打气,都铆足了劲要在各自的道路上走出个名堂。
大三那年,学校安排了教育实习。周小小和同学们被分配到省城郊县的一所公社中学。站在简陋的讲台上,面对第一次感到了另一种紧张,不同于考试,这是一种关乎责任的压力。
她实习的是初中数学。她备课极其认真,不仅吃透教材,还琢磨怎么能让这些基础薄弱的农村孩子们听得懂、感兴趣。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对知识的那种饥渴,想起了山里孩子走出大山的艰难。
课堂上,她摒弃了照本宣科,努力用最浅显的语言、最贴近生活的例子来讲解枯燥的公式。她甚至会在黑板上画些简单的示意图,虽然画功笨拙,却让孩子们觉得新鲜。她声音不大,但清晰沉稳,眼神扫过每一个学生,不放弃任何一个走神或困惑的目光。批改作业时,她极其仔细,会在错误旁边写上详细的批注,甚至单独找学生讲解。
她的认真和耐心,很快赢得了学生们的喜爱和信任。下课了,总有学生围着她问问题,甚至跟她聊些家常。周小小看着这些孩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心中那份对教育事业的认知,不再仅仅是书本上的理论和跳出农门的途径,而是落到了实处,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希望用知识照亮他人人生的使命感。
实习结束离开时,好几个学生偷偷塞给她煮熟的鸡蛋或是自己晒的山芋干,眼睛红红的。公社中学的老校长,一位两鬓斑白的老教育工作者,握着她的手说:“周老师,你是块当老师的好料子,踏实、用心,孩子们需要你这样的老师。”
这句话,比任何成绩单上的优等更让周小小感到满足和肯定。回校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广袤的田野,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她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了——不仅要当老师,还要当一名能真正点亮学生心灯的好老师。
实习归来,大学的最后一年已悄然开启。毕业分配像一片无形的阴云,开始笼罩在每一个毕业生的心头。每个人都在暗自揣测自己的命运,是留城,是回乡,还是被分配到更遥远艰苦的地方?人际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周小小依旧沉静。她一如既往地读书、学习,只是去系里办公室请教问题的次数更多了些。她深知自己的优势(成绩优异、政治表现良好、实习评价高)和劣势(农村背景、毫无人脉)。她默默期待着,能凭借优异的成绩,争取到一个留在省城附近中学任教的机会。这样,既能发挥所学,也能离大哥相对近一些。
她给大哥的信里,隐约提到了分配的事,只说会服从组织安排,让大哥放心。周成业回信,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小小,无论分到哪里,都是为国家工作。不要有负担,家里一切都好,哥永远支持你。”随信又夹寄了钱,比以往都多。
毕业的日子终于到了。
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憧憬。同学们互相在纪念册上留言,交换小小的礼物。周小小收到的留言最多的是“学业精湛”、“前程似锦”、“未来的人民好教师”。她给同学们的留言,也多是真诚的鼓励和祝愿。
毕业典礼简单而隆重。当周小小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走上主席台从系主任手中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毕业证书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布褂子,目光清澈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