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楚斩雨下一句话差点没把斯通呛得从椅子上摔下来,只见他同样也很为难地说,“刚才我就想问了,实在忍不住……那个芙洛拉……是你因为忘不了伦斯小姐,所以用来疏解自己的——”斯通后槽牙险些咬碎了,赶在他说出关键词之前,十分冤枉地压低嗓子大喊到,“我像是那种人吗?我像是那种人吗?她在我心中是无可取代的,不要擅自辱人清白还不好?那是陈清野会干出来的事不是我,我是正人君子。”
“啊这样啊。”楚斩雨的表情挺微妙,竟然好像莫名有点失望。
而听着威廉的演讲,斯通也是因为莎朵的去世,不停地思考着有关于死亡方面的事情,看见披着莎朵一模一样外皮的芙洛拉,斯通内心没有泛起熟悉的爱意,而是充满了恐惧,因为如果看不见莎朵的遗体,他大可以欺骗自己莎朵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许久不回来而已,但芙洛拉的出现让他彻底溺死在初恋死亡的噩梦里——
我所爱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无论古来今往的人们怎么诗意化死亡的浪漫,死了就是死了。
虽然有基因修正,但是死亡终究是要到来的,他不禁想到如果后面要面对死亡的话,我会害怕吗?我会给自己准备什么后事,还是录视频,还是墓志铭?还是说想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做点什么呢?
“你想什么呢?”
“我啊……”
斯通感觉楚斩雨并不想听自己的心事,可是祂不像爱泼冷水的陈清野,楚斩雨身世复杂而心思单纯,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再加上祂给自己倒过底,斯通对楚斩雨莫名有些信任感;楚斩雨曾经说过祂自己活着就是原罪,甚至决绝地说“由于凄惨的遭遇,多愁善感的人们或许会怜悯祂:怜悯一个赤裸裸的罪犯;却从不同情那些受害者的悲惨命运,以及千千万万已经被祂所伤和将来有可能被祂所伤的无辜群众。”
楚斩雨问他有没有记挂着莎朵,他还想反问楚斩雨还记不记得那个和你相处没多久的小女孩,有名无姓的的薇儿呢;斯通怀疑自己有点爱情头脑,复盘他们的时候,他感觉薇儿之于楚斩雨是那么动人的一个礼物,是楚斩雨这个一生都在克制自己的骑士,唯一拥有的一次放纵自己的机会。
可是祂放弃了,残忍地销毁了薇儿的所有痕迹,不让自己看见遗物还能想起她的样子,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回忆……但是也仅仅只是回忆,甚至都不怎么对外提起这个人的存在。在人类的世界里亲吻是爱的誓言,薇儿亲吻楚斩雨,祂很难不心生涟漪吧,即使幼稚的薇儿并不知道亲吻异性的寓意,而最妙的是在这短暂的失控后,楚斩雨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克制自己退回了从前的关系,大概是因为楚斩雨依旧深刻地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但是在斯通眼里,这两人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要是薇儿不是的话,如果薇儿不是怪物,楚斩雨也不是怪物的话,现在肯定早就在一起了吧。
所以楚斩雨自暴自弃的话,让斯通有些难受,因为斯通觉得,一个人的痛苦和千万人的痛苦,没有区别,也不可以拿来比较,尽管楚斩雨肯定不赞同他,可就算众口一词,但是他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嘛。
无论是对谁,他的想法只能是想法,无法变成打动人心的语言。
斯通有点气喘,不禁十分懊恼,在很多人小的时候,大概都有这样的记忆:新的学期被分到新的班级,面对新的同学新的老师,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似乎都找到了可以洽聊的圈子,你束手无策地坐在随便的位置上,离群感是水灌入耳朵的那一瞬间,等到第一节课要上台自我介绍时,发现自己绞尽脑汁,这时候就会格外羡慕那些出口成章,口若悬河的人;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反正斯通的中学时代面临着好几次这种社交困境,他一直把自己定义为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尽管很多人反驳过,但他了解自己,每当有人说斯通是个很健谈的人啊,他强笑道:“我只会说垃圾话而已。”
面对威廉的侃侃而谈,相比楚斩雨的愤慨,斯通却发自内心地羡艳威廉的舌头,虽然知道稿子是别人撰的,可是能把文章背诵得这么流利动听也是本事,要是换成自己,面对千万人肯定会念得磕磕绊绊的。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一句也听不懂?话说背稿子的时候这厮笑了没?想想威廉当了好几年总统了,终于找到了自己心里想要却一直求而不得的状态,顶级的光彩会见,高雅幽默的文艺,企业家们围着打转,热情青年的簇拥,各种会议上大展口才,夸夸其谈自己的雄心抱负,等着执行其命令和主张的人们,和谐昂扬且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政治家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都在这些天实现了,至死他都会得意并回味这几天的。”嗓音忽然变得熟悉,斯通浑身一震,“清野?”身旁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陈清野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望去。
也是与此同时,他发现和他坐在一起的楚斩雨,不知何时消失了。
现在科研部来往的人也少了很多,因为先前不明其因的倒塌事故,研究员和各部门主任组长伤亡不少,原本热闹的科研部,如今的走廊和玻璃被擦干净了却了无人气,能清晰照出人影的地面,只有仿生花草在微风中舒缓起伏,显得有些冷清。
店员阿姨把包扎好的花束递给周昕安,一边挤眉弄眼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夸他具备浪漫的情调,这样温柔体贴的男朋友这年头可是实属难得,居然花这么多钱给女朋友买花……周昕安嗯嗯地答应着,一边暗自腹诽这花的来历。
楼上有个邻居大哥,周昕安时常去大哥家里蹭饭吃,久而久之也没付饭钱,周昕安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着偿还人情;碰巧这天赶上大哥订了一束玫瑰花,周昕安便主动说顺路可以帮他取。
大哥悄悄地对他说:“我还有事和你说,边上来,不要让你嫂子听见啊。”
然后他才知道花要送给的不是嫂子,而是大哥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
面对周昕安,女同事婉拒了有妇之夫的花,大哥表示不急,然后又指示他去把玫瑰花送给楼下的年轻漂亮的店员,是有夫之妇的女店员听到大哥的名字,用脏话让周昕安有多远滚多远……一天的休假,半天的跑腿,兜兜转转送了八个不同身份的女子,但没有一个是嫂子。
最后大哥才从他手里接过花,然后转身送给了老婆,他的老婆看到玫瑰花一脸惊喜,抱着花开心地和周昕安说: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没想到你大哥还记得,周昕安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要是换个人他就要开喷了,可是看着嫂子那么开心,丝毫不怀疑眼前男人的表情,刻薄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大家都开心了,只有他在闷闷不乐,表情闷闷不乐的周昕安背着行李箱走下楼,直奔科研部暂时驻扎地给他安排的住所,路灯的光照得他眼睛睁不开,抬起头看见火星基地,人们那赖以生存的穹顶变得漆黑一片,远远望去如铁锅里沸腾的焦褐色气泡咕噜噜地蒸腾,虫子一般扭动。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周昕安,我可以找你帮忙吗?”
周昕安和这个声音的来者,在百货商店的镜子旁四目相对,有个灵魂藏在皮下,深深地凝望,凝视;当现实折过来严丝合缝地贴在它长期的梦想上时,它盖住了梦想,与它混为一体,如同两个同样的图形重叠起来合而为一,尽管我们知道再无任何希望,我们仍然期待。等待稍稍一点动静,稍稍一点声响,只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