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站在黑渊带里时的那一幕,不自觉地又从心里浮起来了。
那时的府太蓝,看着逐渐化散、曾经是秃鹫的无数颗粒,像此时一样,朝前方伸出了手。
一手只能各抓住一把;余下的颗粒,在他眼前慢慢飘离散尽,不可能再重新凝结成一只秃鹫,质问他为什么骗它。
那只秃鹫在世上残存的最后一点点,此时正全部凝集覆盖在他的左手上。
颗粒包裹住了每一根冰凉的修长手指,引领着他的指尖,逐渐往深处陷去。
当梦可以被碰上的时候,原来是这种触感啊……他的手指顶着绵厚柔软的压力,一寸寸分开了梦境。
雨声隆隆地浇打在黑夜上,耳中仍有枪声余震,所以府太蓝只要不去仔细听,就听不见从梦中响起的惊叫声。
……现在的自己,难道不也像是在做梦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谁。
在空无一人的雨夜街头,他正慢慢将手伸入一个梦的深处。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
黑摩尔市里正上演着一个更大的故事;但府太蓝却只能徘徊在它的边缘,游走在舞台灯光照不亮的角落里。
府太蓝并不是在自怜自艾。
他不是统治游戏选手了,自然也就意味着集中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少了;这只是事实罢了。
但是当他站在人世与巢穴的夹缝里时,却发现自己原来在昏暗中如鱼得水,像游子归家——毕竟半明半暗,才是府太蓝最熟悉的地方。
在昏暗无光、无人注意之处,他做了……他做了好多事啊。
府太蓝又轻轻笑了一声。
世上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他究竟干了什么。
一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笑。
快要等不及了……好想马上就看看,当他们发现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府太蓝心情不错,还低声哼起了歌。
耳鸣嗡嗡不散,他八成跑调了,不过没关系;总比梦里响起的、断断续续的惊叫怒骂好听。
府太蓝轻哼着忘了歌词的调子,眯眼看着一个个梦境波荡着在指尖下,逃窜不能。
“你怎么办到的——停下来——”
它好像是飘摇浮动的千万层交迭梦境,一团团雾气似的不同梦境交错渗透着;为了脱身,它也算想了不少办法,有时是府汉的声音在怒骂,有时是榛子的声音在求饶。
“你说奇不奇怪,”府太蓝笑着说,眼皮半合半开。“我听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梦境里是否响起了回应,他也没去留神听。
“既然你找上我,就得做好面对我的心理准备。”府太蓝唇齿含混地说,“现在是我想说话的时候,你听好啊。”
暴雨下的梦飘摇着,却始终没法挣脱他的手。
“我曾经拿走过一只秃鹫的一部分身体。”他说,“也就是说,只要分得开、拿得走,哪怕是居民,也可以被拿走一部分——欸,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废话嘛,是吧?”
他的手指轻轻张开,一根根滑落下去,依次按进梦的深处——合拢了,攥住了一部分原本不可能被握住的梦境。
“居民就能碰到居民,这一点还真是怪方便的呢。”
府太蓝低声说:“感觉真奇妙……就像是……又像是雾气似的棉花,又像是包裹着某种音乐旋律。唔,说起来还挺难理解的。你这么没有格调的居民,身体却这么有意思。要我说……有点浪费了嘛。”
他拽着那小团梦境,一点点往外抽;千万层交迭着的摇荡梦境里,一起响起了无休无止的痛叫与怒骂,仿佛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永远拍不到尽头。
府太蓝侧耳听了听。
“要我住手?”
“对对对赶紧停下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不?行不行???不行不浪费的我挺好的一点不浪费”
“你怎么进入人世的?”府太蓝忽然问道。
梦境一静。“噢噢噢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它倒是识趣,知道自己一旦不能用梦困住府太蓝,却反而被他抓住了,自己就没有任何优势了,因此交代得倒是很快:“我本来就是有通路可以进入人世的居民。”
“这是你第几次进来?”
“第一次。”梦境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的通路太刁钻了。”
“是什么?”府太蓝的食指轻轻抚摸着一块小小的梦,又像安抚,又像威胁。
“当另一个进入人世的居民,通路被切断,重新跌回巢穴时,我才能踩着它进入人世。”
……确实是太刁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