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将手轻轻砸在桌面上。映雪见状,轻柔地用手掌盖住了阿依拉娜攥紧的拳头。
“你真的认为,他们只是一群奴隶而已吗?我们战斗至今,面对的敌人不也是一群奴隶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在我的眼里,奴隶也是人。”
阿依拉娜脸上的困惑更甚:“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荒谬的话?”
“先前东凰的那位明昭公主说过一句话:在北垣,奴隶是国家的财产,有义务为国家的生存和发展作出贡献。我直到那时,才突然发现我们对军中将士的看法或许存在本质性的差别。”
映雪说到这里,对着阿依拉娜那张被疑惑填满的面庞,长舒一口气。
在帝国,作为惯用卜算术的人,在别人身上投入太多情感是一种大忌——在她们的眼里,构成人类命运的纵线由时间神手里的纺车徐徐编织,横线则被冥神点燃的生命之火缓慢燃烧,所有人类的命运已经写定,且无一不殊途同归,迈向死亡。
若对既定结局过多置喙,反而会被感性支配,做出干涉别人命运的、无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每当卜算师卜出委托人的运势与结局时,不得将话讲得太明白。若旁人问起该当如何改命时,她们只能长叹一声“天机不可泄露”;若见证了不尽人意的结局,她们也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从前映雪在旁观学习母亲工作之余为一些达官贵族卜算运势时,常常忍不住多嘴直言建议他们如何趋吉避凶,在被母亲好生“教导”好些年后,她才终于按下性子,模仿着正常太卜太史的模样,试图以一名旁观者的姿态面对自己的人生。
然而,面对阿依拉娜和凝霜,她总是无法长久地隐瞒下去,故而忍不住开口,抒发自己的个人见解,融入、干扰她们既定的人生——因为那两个人的个人色彩都如此浓烈,且都如此不会变通,即使强装出能变通的样子,也仍然具备其个人的特色,引人不禁注目。
或许从她自愿加入军中、作为一名术师活动开始,她就已经无法再强装旁观者了,而无法成为专业的卜算师,似乎也是她注定的命运。
“阿依拉娜,你是怎么看待你曾经的下属和军中其他士兵的?”
“嗯……”阿依拉娜沉吟片刻,“不算好用的工具?”
“那么,你觉得工具有生命吗?你会因为工具坏了而伤心吗?”
阿依拉娜有些不服地嘟囔起来:“如果是趁手的工具没了那确实会……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闭上眼就想起他们。我知道你是想说,他们于我们而言绝不只是工具那么简单,但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定义。”
映雪听罢,展颜一笑——她由此窥见阿依拉娜似乎有被她说动的空间,便接着循循善诱:“一下子无法想象是正常的。那么,在找到这个准确的定义之前,我们就先换个问题吧:你养过宠物吗?”
阿依拉娜疯狂在脑内搜寻相关的回忆,最后迟疑地问道:“雪鸽算吗?”
“当然。现在那只雪鸽怎么样了?”
“我只养过它两年,后面有一天它自己飞走了,我也就没再管它。”
“那么……”映雪竖起右手食指,“假使有一天你看到反抗军把你曾养过的雪鸽无情射落,雪鸽死状很凄惨,你会因此而难过吗?”
阿依拉娜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好说,可能会有点难过,但最多生气两天就过去了。毕竟那是小时候养的宠物了,现在我都已经想不起那雪鸽长什么样了。”
“原来如此,那么这应该也能说明,至少那些兵士于你而言并非单纯的宠物那么简单——毕竟他们也是人类,也会使用共同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