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正堂,当世大儒孔颖达,与礼部尚书王珪,对坐案前。
案上还摆着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袅袅缠绕着两本书册,不大的厅堂里,油墨香混着茶香,氤氲漫开。
但堂中端坐的两人,此时已经没了品茗的闲心。
孔颖达指尖捏着书页,指腹反复摩挲着书页边缘,指腹染上些许印刷时残留的墨迹。
他已经年逾七旬,鬓角已然染白,一双老眼却依旧清亮,只是眉头拧着,琢磨着王珪方才的话中深意。
他一辈子都在钻研学说,以儒学入仕,以经学、易学立身。
从北周到隋再到大唐,守着国子监的讲席,主持编撰的《五经正义》,将晦涩难懂的经学与易学,注解得字字清晰。
也正是因为,孔颖达一生都待在学术、经注、修史的象牙塔里。
所以,即便是出身于天底下最大的豪门——孔氏家族。
但他对朝廷上的阴谋算计,及其背后的弯弯绕绕,并不精通。
更不能想象,区区一本启蒙小书,又该如何搅得朝堂动荡,给一位大唐贵勋惹来杀身之祸。
但王珪身为太原王氏的家主,又是江南豪族的执牛耳者。
历朝历代以来,王家以经书传家,以儒学为立家之本。
王珪本人更是深耕朝廷多年,如今执掌六部,高居国公爵位。
他又怎么看不出,这《三字经》背后隐藏的巨大威胁。
与其说是世家豪族垄断了知识与教育资源。
倒不如说,是穷困将天下百姓挡在了教育门外。
光是一部笔画模糊的手抄本,就要耗费数十、上百文,再加上私塾交给老师的束修...
十条肉干虽然不多,却已经抵得上寻常百姓家里半年的口粮。
更不要说,一个孩童从幼学启蒙开始,到将来学有所成,反哺家中,其间最少要耗费十数年时间。
若再算上因孩子入学,导致家里少了个劳动力,平白少了份可观收入。
一来二去的,读书便成了平民百姓不可承受之重。
天下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
这说法虽不客观,更不严谨,但也有相当实例支持其观点。
但现在,学业中最是昂贵的书籍费用,已经沦落到了市井中的瓜果蔬菜价。
这也代表着,束缚着天下百姓开智的坚固锁链,已经摇摇欲坠。
寒门尚能出贵子,而基数更为庞大的天下人,若皆有书可读...
只要皇帝不昏庸,肯定会以科举取代九品中正,豪门士族已经被逼上了悬崖。
李斯文这小子,到底图个什么,狠起来连自家都打。
王珪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
复杂心绪从眸子里流露而出,又被氤氲的茶香雾气所遮掩。
轻轻叹了声,放下茶盏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孔大家不妨想想,这本《三字经》能在短短几天内传遍关中,甚至传到洛阳,光靠李斯文的力量,可能吗?”
孔颖达愣了一下,抬眼时,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指着案几上的书册惊道:“王大人,你是说... 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然呢?”
化不开的忧虑在心里翻涌,王珪止不住的叹气,拿起桌上的那本印刷《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