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两角烧刀子!”他往最靠里的桌子一坐,嗓门刻意提得老高,仿佛这样就能找回几分往日的派头。
店小二麻利地端来酒坛,“砰”地把粗瓷碗墩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混着碗沿的污渍,看着就让人皱眉。
可杜齐钧毫不在意,仰头给自己满上,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烫,一路暖到肚子里,他长长舒了口气。
浑身的骨头像被泡软了似的,刚才在巷子里受的委屈、路上的冷遇,仿佛都随着这口酒散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两杯“猫尿”下肚,眼神都活泛了些,手指在桌上敲着不成调的拍子,嘴里哼起了武川城时听来的小曲。
这酒肆确实小,三五张木桌挤得满满当当,除了他,就只有两个刚收工的脚夫。
两人赤着胳膊,黝黑的脊梁上还挂着汗珠,身上那股酸馊味混着劣质烧酒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呛得杜齐钧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妈的,什么味儿……”
他低声骂了句,眼里满是嫌弃。
想当年,他在李公子身边喝的都是陈年佳酿,身边伺候的都是香熏沐浴的丫鬟,何曾与这等粗人同处一室?
可目光落在桌上的酒碗上,那点嫌弃又咽了回去。
再难闻,也比喝不上强。
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想盖过脚夫们的谈笑声,却听见其中一个粗声说:
“二哥,听风茶馆今日可热闹了,说是武川府的逍遥先生说书呢,说的是最近老火的《天龙八部》!”
“逍遥先生?武川府?”
杜齐钧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酒碗的手猛地收紧——这名号他好像听过,好像是丰水县人?
他竖着耳朵听下去,脚夫还在说:“那先生可厉害了,不光书卖得好,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追着听嘞……”
杜齐钧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手里的酒碗被攥得咯吱响。凭什么?
凭什么他在这里喝劣质烧酒,忍受这汗馊味,一个说书先生却能在京城风光无限,被那些富家子弟追捧?
一股邪火从心底窜上来,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他也浑然不觉。
脚夫们察觉到他的异样,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低头闷头喝酒。
酒肆里只剩下杜齐钧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眼里那团越烧越旺的怨火。
他还舍不得走,哪怕闻着这难闻的气味,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
——至少在这里,有酒能麻痹自己,不用去想破庙里的寒酸,不用去面对自己那个浆洗衣物的黄脸婆娘。
更不用承认,自己如今落魄贫困,到了只能出卖肉体的窘境。
酒坛渐渐空了,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浑浊,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最终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只有那只空酒碗,还在桌上微微晃动,映着他落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