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海刚走不久,于伟正还没来得及处理桌上积压的文件,秘书林雪又轻轻敲门进来汇报:“于书记,苗国中副主任来了,说和您约好的。”
最近区县干部联动调整,这风是早就放出去了,不仅东原的各级领导干部频繁来汇报工作,省里也有不少领导频繁的打来招呼。无非就是想在这次联动调整中,调整位置,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请苗主任进来吧。”于伟正拿起水杯,重新坐回办公桌后。苗国中这个时候来,目的不言而喻。
苗国中年纪比于伟正略长,但也算是接近退休,但保养得不错,花白的大北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
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老同志温和而持重的笑容。
作为曾经的曹河县委书记,在于伟正担任市委组织部长时,两人工作上打交道不少,算是旧识。
后来因为修建连接两县的“两高路”与邻县平安县发生边界和资源纠纷,两边群众差点酿成大规模械斗,虽然在前任市委书记钟毅的果断处置下平息,但后来苗国中也因此事和钟毅彻底有了疙瘩。
但钟毅还是念及旧情,将苗国中安排到市上四大班子担任副主任,解决了副厅级待遇,算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于书记,打扰你工作了。”苗国中笑着走进来,主动伸出手。
“国中主任来了,快请坐。”于伟正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引他到沙发就坐,自己也陪着坐下,态度亲切而自然,“咱们老伙计啊,好久没坐下来好好聊聊了。怎么样,顺利吧?”
“适应,适应。那边工作务虚多,正好让我这老家伙喘口气,多学习,多思考。”
苗国中笑道,两人随口聊了些市里最近的情况又回忆了些当年共事时的旧人旧事,气氛融洽。
茶过两巡,苗国中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自然地带上了些恳切:“于书记啊,这次全市范围调整干部,动静不小,看来市委是要下大决心,优化班子结构,推动发展啊。这是大好事。我们这些老骨头啊,全力支持。”
于伟正面带微笑:“离不开老干部的支持啊,苗主任,除了支持之外,监督职能,也要发挥出来,党委政府有那些做的不恰当的,咱们老同志要敢于直言。”
客套了一番之后,苗国中揉了揉鼻子:“我啊,有个不情之请,想替曹河县县委常委,副县长苗东方,向组织上反映点个人想法。”
于伟正仿佛早有预料,表情没什么变化,带着倾听的神情:“哦?东方同志?我有印象,这个同志如今是在曹河县担任副县长吧?分管……工业?”
“对对,分管工业经济。”苗国中连忙点头,“东方是在基层摸爬滚打也有些年头了,从城关镇党委书记干起来的,对曹河的情况熟,也有感情。之前呢,组织上其实也有过考虑,想交流他到其他县,或者到市里局委,但他自己两次都主动提出,想留在曹河,为家乡再多做点贡献。这份心,我是理解的。这次全市调整,机会难得,看看组织上,能不能在曹河县内,给他加点担子?比如,解决个常务?或者,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这孩子,还是想为群众干点实事的。”
于伟正并不着急回应,而是拿了一叠人事材料,慢慢翻寻,好一会才从中间抽出一份来,仔细看了看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县长梁满仓对县委常委、副县长苗东方的评语。
郑红旗的评语是“还需锻炼”,梁满仓则只是“不予置评”。这寥寥数语,于伟正扫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分量。“不予置评”四个字,看似中性,在官场的语境里,很多时候比直截了当的批评更耐人寻味,往往意味着主官对这个干部已经无话可说,或者碍于某种情面,不便、甚至不屑于列举其具体缺点了。
市委书记于伟正脸上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明知故问地道:“国中啊,这个苗东方……是你的儿子?”
苗国中连忙摆手,笑着纠正:“于书记,是我的本家侄子,是我大哥家的孩子。现在在曹河县县委常委,副县长,他进常委班子都已经三年了,进县政府班子,都已经七年了。”
“哦,是侄子啊,我还以为是咱们自家孩子。”
于伟正点了点头,手指在那份评语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平缓“嗯,曹河县的国有企业,眼下困难重重,矛盾集中啊,省里市里都很关注。东方同志作为分管领导,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从现有的一些反映和考核情况看,他在这个关键岗位上的作用,似乎……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批评的意思已经在了。苗国中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解释道:“是,于书记,您说得对,曹河的国企改革是场硬仗。东方这孩子,基层经验还是有的,他是从曹河县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岗位上起来的,对地方情况熟,和群众打交道也多。”
“城关镇书记?”于伟正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语气也亲切了些,“老苗啊,我印象中,你当年好像也在曹河县城关镇主持过工作吧?那会儿还不叫镇,是人民公社?”
苗国中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哎呀,于书记,您这记性真是没得说!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您还记着。不错,我是在城关人民公社干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去的县委。一晃,都这么多年喽。”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当年的旧事,气氛显得轻松而怀旧。
然而,于伟正很快将话题拉了回来,神色也恢复了工作时的专注:“国中同志,你这次……是想让东方同志动一动?”
苗国中坐直了些,语气恳切:“是啊,于书记。东方同志在曹河县工作的时间不短了,作为县委常委、副县长,各方面条件也基本具备。如果曹河留不下,也应该交流到其他县区,在更重要的岗位上接受锻炼,为组织分担更多的责任。”
于伟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叶,缓缓喝了一口,然后才道:“想让他在曹河县内使用?国中啊,曹河县的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县长梁满仓同志,可都还在任上呢。”
苗国中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点打听消息的神色:“于书记,我倒是听说……红旗同志和满仓同志,可能都要动?”
市委书记于伟正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虽然依旧平稳,但带上了一丝严肃:“国中同志,你是市里的老领导,副厅级干部,这种没有经过组织程序确认的消息,最好不要听,更不要传。小道消息流传多了,会影响干部队伍的思想稳定,干扰市委的正常工作部署。”
他先敲打了一句,然后才回到正题,“而且,按照市委这次调整的初步考虑,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要加大县区党政正职的异地交流力度。如果东方同志本人愿意交流出去,组织上会综合考虑。”
于伟正话锋微微一顿,“交流出去也可以,主要是解决岗位历练问题,但不见得能立刻解决正县级职务。”
苗国中在心里飞快地掂量着。不是正县级,意味着即便交流出去,也很难直接担任县长或县委书记,最多是县委副书记或者常务副县长。苗家在曹河经营数十年,特别是在城关镇根基深厚,所有的关系、人脉、影响力都集中在这里。苗东方自然不愿意离开曹河。于伟正的话说得很清楚:想提拔,先离开曹河;想留曹河,这次调整就难有作为。
苗国中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于书记,感谢组织的关心和考虑。您看……有没有可能在曹河县内,尽量安排一个更重要的位置?比如,常务副县长或者县委副书记嘛!”
于伟正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显得推心置腹,却又原则分明:“老苗啊,按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开这个口,我能办肯定尽量办。但是这次干部异地交流,是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定下的调子,我也在多个场合强调过。如果东方同志坚持不离开曹河,那在这次全市范围的干部联动调整中,我在他的使用问题上,就很难有理由去‘照顾’了。这不符合市委定下的原则,对其他干部也没法交代。至于常务副县长,”
他摆了摆手,“从常委副县长到常务副县长,属于县领导班子内部的分工调整,不涉及职级提升,这个可以由曹河县委根据工作需要自行研究决定,不需要放到这次全市大盘子里来考虑。”
话说到这个份上,苗国中明白了,于伟正已经关上了“留曹河提拔”的这扇门,但留下了“交流出去有可能”的窗子。他自然还是希望这次能解决侄子的问题,毕竟这样的全市性调整机会不多。他叹了口气,做出妥协的姿态:“于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我回去再找东方好好谈一次,做做他的工作。干部嘛,总还是要以服从组织安排为天职。”
于伟正脸上露出了笑容:“国中同志,你能这么想就好。这次调整,机会确实难得。错过了,下次再想动,恐怕就要等到有县区党政主官自然退休,或者出现特殊空缺了。那时候的变数就多了。而且。” ”
话到这里,意思已经全部传递到位。苗国中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于伟正的办公室,他需要立刻把这个重要的消息,传递给在曹河的侄子苗东方。
时间又来到了第二天,曹河县的棉纺厂的工人又聚集在了厂领导的办公室门口,大家要工资要待遇已经没有了脾气。反正车间里也没事,到厂长办公室,倒也是可以一起晒晒太阳吹吹牛。
曹河县县长接到厂里电话,梁满仓无奈骂了几句,生怕群众又来闹事,就带着一肚子憋闷和火气,敲开了县委书记郑红旗办公室的门。
郑红旗一周在县里两天,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见梁满仓脸色铁青、呼吸都有些粗重,便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满仓,先坐下,喝口水。怎么了?”
梁满仓一屁股坐下,也顾不上喝郑红旗推过来的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涩:“红旗书记,太不像话了!昨天开会不来,今天一大早又打电话,说厂长办公室又被几百工人给堵了。昨天我等到十点半,棉纺厂那帮大爷,连个人毛都没见着!最后还是苗东方假模假式地训斥了几句,那个马广德居然说厂办把通知地点传错了!您说,这荒唐不荒唐?”
郑红旗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脸色沉了下去:“马广德这么干,确实过分了。之前把棉纺厂经营成那个样子,负债累累,工人怨声载道,组织上考虑到历史原因和稳定大局,没有深究他的管理责任,已经算是最大的包容和给他机会了。现在县里要帮他解决问题、推动改革,他居然是这个态度?我看,这个同志的工作态度和责任心,马上把他给我拿下来!”
梁满仓摆了摆手,苦笑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红旗书记,要动真格。组织部门必须拿出措施来,不动人,这个事就没法办,县委政府的权威,就成了儿戏。”
郑红旗道:“老梁啊,工作我抓不了这么细,管不到具体的企业,但是你呀早就应该有这个魄力了嘛。拿下马广德也算是给了厂里的职工一个交代,这样吧,给个期限,一个月之内态度还不转变,就拿下马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