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那件“过去的事”,谁也没提。
寇大彪这才松手,重重靠回椅背,拿起刚上的白酒,“咕咚”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透明的液体在杯壁晃荡。“你们之间那点事,不就因为那个严长军吗?现在陆齐早不跟那家伙玩了。”
许西嘉像是终于找到了泄洪的闸口,音量都提高了些,带着一股夸张的愤慨:“兄弟,严长军那逼样本来就是‘刚度’,他怎么能跟你比!”
寇大彪扯了扯嘴角,没接话。炭火明灭间,他心想许西嘉还是老样子,马屁拍得山响。话虽虚伪,但这份表面上的服帖,他受用。
陆齐小心翼翼地啃完两串肉,油脂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试探着朝对面问:“西嘉,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许西嘉脸上闪过一丝被炭火照亮的警惕,随即转头换上笑脸:“我能干什么?在外面打工混日子呗,不能跟你陆老板比。”
“哎,我也就以前赚了点钱,现在生意难做啊。”陆齐愁苦地附和,声音被淹没在旁桌的划拳声里。
寇大彪伸出手,带着热力拍了拍许西嘉的肩膀:“还是许最有本事,婚也结了,孩子都有了,这点我和陆齐都比不了。”
许西嘉笑着摇摇头,拿起酒瓶给寇大彪斟满:“这都是运气好,还是你们混得好。”
“我国庆也准备结婚了。”陆齐插话道,声音不大,却让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许西嘉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半秒,随即用举杯的动作掩饰过去:“那恭喜你啊,到时候我和大彪肯定给你好好捧个场。”
炭火的烟气熏得寇大彪眼睛有些发涩,连日的焦虑和此刻的困意一同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推杯换盏的两人,听着那些浮在表面的客套话,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这看似是久别重逢的温情戏码,但他隐约觉得,许西嘉今天来,是带着某种目的的。特别是当陆齐提到国庆结婚时,许西嘉脸上闪过的那丝慌乱和勉强,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分明是怕被邀请、要出份子钱的窘迫。
“不是我说你,许西嘉,”寇大彪举起酒杯,语气像是埋怨,又带着点半真半假的玩笑,“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当年连我和陆齐都不喊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许西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随即化作更深的尴尬,他搓着手,声音低了些:“彪哥,那个时候……不是以为你们看不起我嘛?觉得我混得差,我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呢?”他全程都用“你们”这个词,无形中将寇大彪和陆齐捆绑在一起,仿佛他们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团体。
这更让寇大彪确信,许西嘉肯定误会了,以为他和陆齐在一起混得风生水起。“我也混得一塌糊涂,你以为我赚大钱啊?”寇大彪带着几分自嘲,干脆把话挑明,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那……”许西嘉偷偷瞥了一眼陆齐,目光重新回到寇大彪身上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兄弟你将来……准备做点什么呢?”那眼神里的期待落空的感觉,让寇大彪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他猜得没错,今天的饭局,更像是许西嘉走投无路,想来探探风口,或者……是想求助。
“大彪他炒股票,日子潇洒得很,他是不喜欢在外面看别人脸色。”陆齐这时候赶紧插话,语气里带着一种维护式的吹捧,试图帮寇大彪撑起场面。
这解围反而让寇大彪更觉尴尬,为了掩饰内心的虚浮和眼下这令人不适的窥探感,他只能硬着头皮,放出豪言壮语来武装自己:“赚钱,都是要看机遇的!我小阿姨当初不也突然就发财了?老百姓指望靠吃苦去赚钱,那只有一辈子吃不完的苦!”这话一半是掩饰自己的失落,一半又是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陆齐和许西嘉连忙附和:“是是是,兄弟说得对。”“机遇最重要。”那话语间带着一种不以为然地安慰。
“过去卖服装好赚钱,现在呢?后来网上开店不用缴税,也好赚钱。现在呢?时代一直在变,真正赚大钱,要有跟上时代的适应能力。”寇大彪这话似乎是在讲大道理,却又像在敲打着陆齐。
“兄弟,那……”许西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哼!”寇大彪猛地打断,脸上挤出一种近乎决绝的、破釜沉舟般的自信,下巴微微扬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将过去元子方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大话脱口而出。
许西嘉举起酒杯,脸上堆着心满意足的奉承:“兄弟,别人不知道,我们还能不了解你吗?你就是运气差了点。”
酒意混着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虚伪戏码的冲动,一并涌上寇大彪心头。他再次伸出双手,不由分说地将陆齐和许西嘉的手拉过来,近乎强硬地叠在一起。声音因酒精和情绪而异常沙哑沉重:
“今天给我个面子,我们兄弟,重新开始!”
他手心滚烫,死死攥住那两只温度不一、略显僵硬的手,像是要用这虚假的热络,强行焊住一条早已布满裂痕、随时会断的关系,也试图压住心底那同样无处安放的迷茫与焦虑。
寇大彪比谁都清楚,他们三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眼下不过是又一场逢场作戏。可转念一想,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说穿了不就是互相利用吗?那种纯粹的友情,大概只存在于电视或小说里。无论是陆齐,还是许西嘉,谁心里没点自己的算盘?
但说到底,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了,总比社会上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强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