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旧事重提,只是又有不同。
慎守勤正色拱手道“中堂戏言矣!吾邦选妃自有成宪‘须通阅《续大典》「婚娶条」,首重「良贱之分」’。倘有工匠白丁之女混入宫闱,司宪府当以「淆乱血统」劾之。”
任士洪冷笑接口“岂止如此?莫说贱籍,便是「中人」之女欲充后宫,亦需经三曹会勘祖上三代职牒。”
郑直好奇“哦?然则民间岂无「飞上枝头」之例?”
慎守勤振袖而答“断无可能!昔年忠清道有富商欲以万金为女改籍,礼曹即引世宗朝训‘王配偶必取士族,工商胥吏永不预选’。况《经国大典》明载‘后妃须出「文班堂上官’门第。”
任士洪抚案趋前道“中堂可知?下邦即便士族亦分高下——全州李氏因非「甲族」,百年来仅出嫔御;安东金氏虽显赫,然非「清宦世胄」亦不得参选。譬如寒门之女,纵有月貌花容,终难逾「骨品」之限!”
郑直佯惊,扭头看向金辅和程敬“这般严苛,岂不辜负多少绝色?”
慎守勤傲然道“祖宗法度正在于此!昔唐室武瞾祸国,便是前车之鉴。吾邦所以立「威里七禁」:非名门不选,非勋贵不纳,非经三审不荐——此乃遏止「孽戚乱政」之根本!”
“原来如此。”程敬见金辅、吉时等人闭口不言,执壶佯醉“近日拜读贵邦《经国大典》,见‘婚娶条’载‘选妃必取士族’,忽忆及汉成帝‘披香博士’典故,不知贵国宫闱可循此例?”
慎守勤面色微沉“程副使有所不知,吾邦选纳宫人,自有《续大典》细则可循。”
任士洪冷笑补充“且中朝岂不闻「礼有经权」?昔周穆王纳盛姬,亦未拘于常礼。”
程敬故作恍然“原来贵邦竟通晓「经权」之妙!倒是程某迂腐,不知那位精于《玉树后庭花》曲调的张宫人,可算得‘权宜’之选?”
讲完,周围的张荣、刘三、朱小旗、田文胜、贺五十等人立刻放声大笑起来。金辅和吉时虽然没有失态,可是眉眼也弯了。
任士洪起身道“郑中堂!贵使随员公然诽谤敝邦宫闱,当依《大明会典》‘辱及宗藩’条论处!”
张荣等人同样闻声而起,郑直身后的郑墨直接拔了佩刀。
慎守勤,成希颜,柳顺汀三人吓了一跳,洪演等人武将同样茫然不知所措。
“诸公何须动怒?”郑直徐徐啜茶,转向程敬“程副使,尔读圣贤书,岂不闻‘不窥密’之训?”不等慎守勤等人松口气,就听郑直忽转话锋“然本阁确曾见贵国前年贺表有‘化家为国’之句,既以家事喻国事,则天子过问藩王家事,亦合礼法。”
郑墨不动声色的将刀入鞘,时才他瞅见洪演等人乱动,以为对方要动手了,于是操之过急。
任士洪还要分辩,慎守勤开口道“此...此乃《诗经》‘刑于寡妻’之义……”
郑直轻笑“然也。本阁请教,这「刑于寡妻」,可包含纳妓为嫔?”
慎守勤等人不吭声了。
谁也没想到,眼瞅着就要到汉阳,竟然又发生了这一幕。撤宴之后,任士洪借口身体不适,跟着柳顺汀等人走了,慎守勤却留了下来。意思很明显,明日祭拜宣圣庙,由对方陪同。
吉时对于郑直今日举动很是不以为然,撤宴之后,就回屋了。金辅始终沉默不语,追着回屋的程敬去打听消息去了,他感觉郑直今夜所作所为别有所图。杨琮则有些疑神疑鬼。毕竟他们虽然是天使,却身在异国。倘若任士洪等人不讲究,怕是要做孤魂野鬼了。
郑直对此毫不在意,回到后院洗漱之后,依旧望月。待一个时辰后,这才回到正屋明堂,已经有人等着了。
“果然不出中堂老爷所料,宣圣庙下午时候的传来厮杀声。”身穿短褐的田震低声向郑直禀报“小的远远瞅着,似乎两边都是官军,不过其中一方还有儒生。”
郑直示意田震坐下“谁赢了?”
“没有儒生的那一边。”田震立刻给出了答案“马好,人多,那为首的将军也指挥得当。目下他们正在四处追捕有儒生的那一方。”
“有没有瞅见昨个儿夜里来的那个大胡子?”郑直追问。
“不曾见到。”田震想了想“不过俺瞅见落败的一方那个领头的,似乎之前在迎慰使团里出现过。”
郑直点点头“累一天了,赶紧歇着去吧。”
田震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虽然中堂老爷面色如常,可他感觉,最好赶紧躲开。这种感觉,去年在虞台岭上,田震第一次见对方时,也有。当时是爵主被鞑子围在山下,中堂老爷想要救却救不得。
郑直一直端坐屋内,良久之后,拿起茶杯摔在地上。起身,无视了闻声而来的郑墨等人,回卧房了。
今早任士洪突然提出修改行程,他就预感有事。故而让出身夜不收的田震带人脱离队伍,然后赶到碧蹄馆,沿着通向宣圣庙的路寻找。难怪今夜任士洪一反常态,硬起来了。原来任士洪把他当做了诱饵,如今用完了,不装了。竖子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