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瓷独自走到老槐树下,目光落回那个被焦枝圈出来的、深不见底的小黑洞。她的手指在距离洞口寸许的空中极轻地点了一下,并未真正落下。她低声说道,语气肯定:“他离开之前,主动把这个‘口子’收拢了一点。” 那股原本隐隐外泄的阴寒不祥气息,明显减弱了许多。
清风“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他不急。我们更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村子内部彻底扎牢,把这些藏着的污糟角落都清理干净。”
黎瓷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投向那块巍峨的星辰铁牌。初升的晨光将“清风黎瓷”四个大字照耀得棱角分明,沉凝厚重,而有几分突兀的滑稽。她眼中没有笑意,只有一点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微光。她走过去,伸出食指,悬停在“自觉”两个字的刻痕边缘,停留了片刻,最终并未触碰,缓缓收回。
清风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昨天…谢了。” 若非她关键时刻那精准无比的“弑规则·点”和后续的操控,后果不堪设想。
黎瓷的反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顺手而为的小事:“顺手。”
清风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行。那今天…也继续顺手。”
燕刀在一旁看着两人这简短而默契的互动,忍不住抱着胳膊笑了出来:“你俩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一套一套的。挺配。”
清风抬了抬下巴,打断她的调侃:“少贫。让你的人再调五个好手,去东边那个岔路口盯着。那灰袍子神出鬼没,不一定还从大路来。绝不能让他再摸到村口范围。还有,昨晚那个来借火的小女孩,加派人手,给我盯紧了。”
燕刀神色一肃,点头应道:“明白。东边路口马上加人。那小女孩…今早天没亮,我们的人就看见她去河边挑水了,动作神态都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小孩,看不出任何异常。”
“像。”清风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越像,就越要盯死。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他话音刚落——
“死人啦!河边淹死人啦!!!”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村外小河的方向炸开,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人群瞬间哗然,如同炸开的马蜂窝,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混作一团,许多人下意识地就朝着河边涌去!
燕刀脸色骤然一沉,“锵”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所有人原地警戒!河口的人控制场面!跟我来!” 她身影一动,就要冲向河边。
清风和黎瓷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交流,两人脚下同时发力,身形如电,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混乱惊恐的人群,率先抵达了河岸。
河边浅滩。
一具尸体面朝下匍匐在冰冷的河水与淤泥之间,大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随着水波微微晃动。身上华贵的绫罗绸缎被水和泥泞浸透,变得肮脏不堪,但仍能辨认出——正是昨晚那个嚣张跋扈、自称哥哥是城西红枫公会副会长的小公子!他的脸深深埋入淤泥中,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扭曲地死死抠进了河底的烂泥里。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后颈处,一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的诡异黑线,如同活物的触须般,深深地插入他的皮肉,一路向下延伸,没入浑浊的河水中,不知通向何方!那黑线看起来既像是阴湿腐烂的水草,又分明散发着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更可怕的是,他整个裸露的背部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小、如同蚊蝇叮咬后留下的黑点,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个微缩到极致的、反复刻写的名字——全是他自己的名字!成千上万遍,覆盖了每一寸皮肤,令人头皮发麻!
清风只弯腰看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冷笑:“哼,把自己的名字往自己身上刻写到死…真是疯了。”
燕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这真是他自己干的?!”
黎瓷的手指虚悬在那条插入尸体的诡异黑线上方,眼神冰寒刺骨,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不是他。是这条‘线’写的。” 是这条拥有自主意识般邪恶的线,如同最冷酷的刻笔,将他的名字疯狂地、绝望地烙印在了他自己的肉体上。
清风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投向河流的上游方向。河面平静,初升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反射出晃眼的粼光。上游远处,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仿佛刚刚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清风指尖金光一闪,凝练的金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疾射而出,“叮”的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精准地搭在那条缠绕尸体的黑线上。他手腕极其轻微地向上一抖一挑!
“吱——!”
那黑线被挑离尸体一寸,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怪异声响,像极了昨夜从门缝中探入的那一丝冰冷诡线!清风手腕再一抖,金线锋芒掠过,黑线应声而断!断裂处飘起一点黑色的沫子,迅速浮上水面,在阳光的直射下,如同被圣光灼烧般迅速变得灰白,最终消散无踪。
燕刀的手下上前,合力将冰冷的尸体翻了过来。小公子的脸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甘。他的嘴巴大张着,里面竟被塞了一张揉皱的、写着“票”字的粗糙纸张!他到死,竟然还惦记着收钱这回事!
清风缓缓站直身体,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行。这张账,老子给他记上了。”
黎瓷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这不是做给我们看的。是给‘城里’那些公会看的。” 是针对红枫公会,乃至其他所有觊觎此地势力的挑衅和嫁祸。
清风点头:“他想借刀杀人。挑动公会的力量来替他试探这块牌子,试探我们的底线和成色。”
燕刀闻言,冷笑一声,长刀挽了个凌厉的刀花:“那他可打错算盘了!红枫公会要是真敢借着这个由头来找茬,老娘先带人砍翻他三个精英队!”
清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提醒:“别把话说太满。真来了,有你忙的。”
燕刀咧嘴一笑,战意盎然:“我就喜欢忙!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河边的风一阵阵吹过,稍稍驱散了水面的血腥气。村子里,隐约传来死者随从或亲眷的哭泣声、围观者的咒骂声,但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一种压抑而愤怒的沉默在弥漫。老槐树下,那块星辰铁牌在越来越亮的阳光下沉默矗立,刻痕中“腿打折”三个字仿佛在光影变幻间流露出一丝冰冷的讥诮,又迅速沉入深邃的金属底色之中。
清风站在泥泞的河岸边,侧过头看向身边的黎瓷,忽然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问道:“今天…继续修床?” 仿佛刚才的惨案和紧张的对峙从未发生。
黎瓷回看他一眼,回答得同样自然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日常琐事:“修。”
清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笑出声,转身率先往村里走去:“行。修完床,接着打那些不长眼的脸。”
黎瓷淡淡地“嗯”了一声。她最后回头瞥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河面,眼神冰冷漠然,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下次,他写不到这里。” 这是宣告,也是决心。
清风抬起手,朝着村口那块星辰铁牌比了一个极其不雅却充满挑衅意味的中指,压低嗓子笑骂:“他妈的…敢来,就等着腿被打折吧。”
插在他衣领下的那尾鸡毛小鱼,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艳丽的羽毛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却鲜活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点头附和。
村口方向,河口公会成员维持秩序的口令声、逐渐恢复的日常喧闹声、以及尚未散去的紧张气氛交织在一起,生活的烟火气与冰冷的杀机拧成一股绳,压得人心跳加速,却再无困意。
天,彻底亮了。
没有人选择退缩。
他们就这般站着,坐着,忙碌着,警惕着。牌子屹立不倒,炊烟照常升起,腿脚依旧有力。谁来,谁就得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