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咱们?”
“棚户区。”
“去那干什么?”
“谈生意。”
郑开奇不再多说。
顾东来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没跟他身边,自己的话又多了。
郑开奇敏锐的发现顾东来的两只手臂有些粗细不一,“手臂?”
“有点影响,不大。”顾东来笑着说道:“还好,夏天过去了,手臂上的伤可以遮挡一下,太丑了。
别说我,你的手也是啊。”
郑开奇当时为了撇清夜入女子学院刺杀教授的嫌疑,选择砍破了自己的手臂。
现在手臂上还有蜈蚣印。
郑开奇看着窗外,脑子里念头翻涌。
以残破之躯,换崭新世界。
值得。
棚户区很快就到,早有彭家人看见,通知了桂花香。
香姨往上汇报后亲自迎接,说了句,“今天嫣然有课,不在家。”
“我不找小姑娘。”郑开奇笑了,“想面见老太君,聊点,生意上的事情。”
桂花香试探着问道:“什么生意?我能知道么?”
“您能做主?”郑开奇反问。
“可以的。”桂花香笑了,“老太君之前做过指示,您是这里的贵宾,你的任何要求,我们都答应。”
郑开奇微微一愣,旋即笑了,“那真的是承蒙厚爱了。”
“您别客气就行。”
“客气,我就不来了。”郑开奇说着,举步往前。
桂花香愣了下,捂嘴笑了。
这位郑处长,真的是有意思。
然后,他还真的是不客气。
到了会客室第一步,他就开口索要整个棚户区的分布图。
“越细越好。”
桂花香无奈道:“有是有,不过,很抱歉,此事我真得请示一下。”
郑开奇表示理解,“我说了我不会客气,也说了可以麻烦您请示一下太君。”
“她年纪大了,房间里没有电话,我需要去一下。”
桂花香离开,郑开奇在那安静喝茶。
顾东来发现一段时间没见,郑开奇更加沉稳了。
香姨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图纸。
看来彭太君答应了。
郑开奇本以为是张草绘图纸,没想到打开一看,是很工整的,用量尺勾勒好的,横平竖直。
每条街道,每条小巷,密密麻麻,标注完整。
看到郑开奇的惊讶表情,桂花香心中很是满意。
“你们棚户区,还真有能人啊。”
“棚户区的能人很多,他们身份背景复杂,一般都是隐姓埋名,只求苟活。
这张图纸是一个垂死的半百老人撕的悬赏榜,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这里龙蛇混杂,流民众多,来自全国各地,自然不乏各行各业的高手。
这也是郑开奇醉心于此的原因。
粗鲁的统治者不屑于这些人,但是他在意。他喜欢。
废墟之上建立新秩序,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
看过《论持久战》的他,坚信日本人肯定会失败投降。
他可以为党为国,未雨绸缪。
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
这是功利的说法。
作为一个中国人,他也希望自己的同胞过的好一点。
好一点,就要做利于他们的事情。
但他的身份是汉奸,不是善人。国民党都不管穷人农民的死活,他凭什么?
这中间的分量值得商榷。
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危险程度不亚于在特工总部虎口拔牙。
日本人不管棚户区是不管,但不是不知道。
是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不是看不见。
也就是说,不管是郑开奇还是其他人,在棚户区做的所有大行动,都会被日本人散在人群中的眼线所掌握。
这就是之前他也好教授也好,发生冲突很快就被德川雄男知晓。
抓捕假“师长”钟吾时,德川雄男这些日本人第一时间就知道,并且第一时间找到了最佳控制全局的点。
必须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啊。
这也是那些能人异士,在这里隐姓埋名,只为苟活的原因。
郑开奇忍不住问道:“这图纸规模大,细节多,沟壑,河流,山坡小道,一应俱全。”
“不错。”
“但这图纸干净如新,几乎没有褶皱和反复使用的痕迹。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虽然实地考察了一个多月,但绘图时,是一蹴而就,而不是随时填补的。”
“郑处长真的是,心细如发,慧眼如炬。
不错,那个汉子确实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一次性绘完整个棚户区的图。”
即便是武夫顾东来,也瞪大了眼睛。
他不懂绘图。
但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又小又端正,街道名称,店面店名,主人,甚至连窝棚,民居的内部人数都有标注。
不说他是如何用一个月时间做到的,就问这么多的信息,他是如何记在脑子里,在一个小时内全部精准的誊写到这张新画的图表上的。
图纸干净整洁,无一改写涂抹不说,光是那些字,就得超过千字,而且还是毫无前后记忆关联的。
郑开奇眯起了眼睛,“此人在哪?”
“死了!”
“死了?”郑开奇有些失态的大喊。
“对。画完图后第二年春天,死了。”
“得病了?”
“没有。”桂花香说道:“我们也知道他是人才,虽然用不着,我们也以礼相待。给他购置了房子,并给他安排了足以果腹的营生。他的生活不错。”
“得瘟疫了?”
“没有。”桂花香说道:“我们棚户区每天都在死人,死人腐烂会有瘟疫,我们也知道,所以专门有焚烧尸体的天然大坑。那里本来是个湖,当时焚烧十日,早就成了乱葬坑了。
我们有专心的看管那里的人。”
这话题让郑开奇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会客室安静异常。
桂花香也闭上了嘴,端茶喝,眉梢眼角,都在观察这个突然脸上露出无法抑制悲伤表情的特务头子。
光线照在他白皙的面庞,线条柔和,面容悲苦。
当个人生死不如牲畜,当生死传闻不如家长里短。
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