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不如自己进去看看他喽!”孔天成说着,冲楼上努了努嘴巴。
虽然孔天成和孔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孔年也常常会给孔天成家送些钱和粮票,但都被孔天成的父母给拒绝了——因为父母觉得他的钱脏,是来路不干净的。
但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孔天成的父母一开始接济孔年,也没想过让他回报什么,只要他现在能养活自己就够了,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世上已经很累了,他们一家子又怎么会要这么一个可怜孩子的钱呢?
“别,一会儿又让你爸轰出来了!”孔年苦笑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两位长辈的用心良苦,只是觉得自己让他们失望了,走上了一条歪路。
但歪路又怎样呢,只要能赚到钱不就好了,码头搬货累死累活的才赚几个钱,他跟在别人身后去撑场子一趟下来就有好几块。
“哝~”
孔年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孔天成,“今天你生日,往年我过生日,你都给我送礼物,今年我能赚钱了,也送你一个。”
“这是什么?”孔天成看着那有些精美的包装,很是诧异。
国内现在可没有这种包装的礼盒,这盒子一看就是个洋玩意。
孔年笑了笑:“你自己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看着对方神神秘秘的样子,孔天成一脸疑惑的打开了那盒子。
里面竟然是一支漂亮的钢笔,那钢笔帽上刻着几个洋文,孔天成看不懂,白金色的笔杆子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炫目刺眼。
孔天成只看了一眼,就吓的盖上了盒子:“你,你这哪来的,别是偷的吧?快还回去,我不要!”
“艹,格老子的,你年哥我需要去偷吗?”孔年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这是我攒钱给你买的,一百块呢,听说是外国货,我也不是很懂,但你以前不是说,要去读书吗,读书怎么能没支好的笔呢,对吧?”
“还读什么书,那些教室早都拿去养猪了。”孔天成苦笑了一下。
“说不定呢,万一过两年,zc变了,就又能读书了,这是你的梦想,你别放弃啊!”
“……”
听着孔年的话,看着手里的盒子,孔天成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那,那也不行,一百块啊,我和我爹一年才能攒十几二十块,有这钱你买点肉吃不香吗?你快拿回去退了!”
孔年撇了撇嘴,有些坚决的说:“退不了了!”
孔天成闻言,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问:“你该不会是遭人骗了吧?”
“哎呀,没有被骗,这洋玩意就是不退的,你别想着钱的事情了,哥们我现在一天就赚七八块呢,一支笔的钱也就两个月的功夫就攒到了,你收着吧,十八岁生日很重要的!”
“不行不行!”
两人在药炉前推搡着,谁都不愿意去接那支钢笔。
还是孔年说了一句:“你药糊了!”
孔天成回头看了一眼,孔年直接把那装着钢笔的礼盒丢到了他脚边,转头就跑了。
“唉,你……这家伙……”
……
“孔年又跑过来给你塞钱了?”父亲吹了吹散发着苦涩气味的中药,没急着喝,“你跟他说我已经好了,咱不要他钱,让他拿回去。”
“没送钱,他送了我个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贵不贵?给人还回去!”
“……呃,不贵,几毛钱的东西。”
孔天成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怕父亲知道礼物的价格会很生气,觉得孔年肯定干了很多坏事才赚了别人几年都攒不下的钱。
“……”
父亲犹豫了几秒,把那热腾腾的药一点点喝完,这才再次开口,“你再去买一小块五花来……算了,肉票都拿去,买块大点的五花!回来的时候顺路喊他今晚来家里吃饭,晚上让你妈做红烧肉。”
“好啊,好啊!”
孔天成开心的点了点头,拿着钱和家里剩下的那点肉票,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自从孔年去了漕帮,父亲就再也没允许他来过家里,今天父亲居然松了口让他来,孔天成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买完肉,孔天成跑去找了孔年。
孔年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他开心的答应着,立马回屋里洗澡去了。
晚上,母亲从纺织厂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做晚饭。
孔年早早的来了孔天成家,但两年没来的他似乎有些拘束——宛如他当年母亲去世,饿了一天一夜,第一次被孔天成父亲领进屋吃饭时那样拘束。
如今,他在这世上,唯一能算得上沾亲带故的人,就是孔天成一家了。
孔天成的父亲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糙汉子靠在床边,默默的抽了一口旱烟。
反倒是孔天成的母亲,依旧如当初一样,热情的和他聊着家长里短,她还说:“今晚有你爱吃的红烧肉,你叔特地喊小成去买的五花。”
“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干嘛!”父亲哼哧哼哧的说了一声。
孔年看着对方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口道:“谢谢叔叔婶婶,我,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干的工作,但是,但是我真的没变坏,我,我只是……”
父亲开口打断道:“傻孩子,说什么呢,我们哪里有看不起你。”
“那我……我之前给你们钱……你们为什么嫌脏?”
孔天成的父母对视了一眼,母亲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还是没忍住,讲出了口:“年阿,你现在长大了,赚钱也不容易,叔叔阿姨还能干,小成也不用你帮衬着,那些钱,你自己留着就好了,不用给我们。”
听到这话,孔年瞬间明白了过来,那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心里头的心结也终于是解开了。
他咧着嘴傻傻的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没事,没事,我以前吃了你们家那么多白饭,赚钱了,应该还,都是应该的!”
孔天成的父亲抿着嘴,没有说话,旱烟却是没吸了,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这日头都没了,怎么你陈叔他们还没来?”
转头看向儿子,再次开口道:“你不会是没喊你陈叔来吧?”
“喊了啊!”孔天成立马起身说,“我喊了小花的,陈叔就算不来小花也肯定会来啊!”
父亲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那也不应该啊,都这么晚了,码头按理来说也停工了啊。”
听着父亲的话,孔天成想起了中午那监工走时幽怨的眼神,突然心头一紧:“要不……要不我跑去看看?”
“再等……”
正说着呢,弄堂里突然传来一声:“码头死人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