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驶出县衙,碾过青石板路,朝城东而去。
车轮声碌碌,在渐次安静的街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厢内,秦昊倚窗而坐,目光掠过窗外流动的街景,心里却在推演着与孙文举见面的细节。
马车穿过喧闹的市集,越往城东,景致便越发不同。
街道明显宽阔平整,两侧宅院渐深,高墙连绵,朱门掩映。
与棚户区的喧嚣破败相比,此处宛如另一个世界。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府邸前稳稳停住。
“大人,到了。”吴起的声音自车辕传来。
秦昊掀帘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
高逾两丈,门环乃狰狞兽首,铜色沉暗。
门侧一对汉白玉石狮踞守,雕工精湛,爪按瑞兽,顾盼生威。
门楣之上,黑底金字的匾额“孙府”二字笔力遒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高墙黛瓦向两侧延伸,墙内古树枝桠苍劲,绿荫如盖。
一股百年世家沉淀出的厚重与威仪扑面而来。
门房是位年约五旬、衣着整洁的老者,见马车停下,迎上前来,躬身一礼。
态度恭敬不卑不亢:“来的可是秦大人?”
秦昊微微颔首。
“我家老爷已在澄心堂恭候,请大人随小的来。”老者侧身引路,步履沉稳。
吴起紧随秦昊身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孙府庭院。
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玲珑,曲水环流,花木扶疏,处处透着匠心与底蕴。
穿过两道月亮门,是一处极为清雅的独立院落。
院中正面一座敞轩,廊柱挺直,窗棂通透。
匾额上“澄心堂”三字,笔意洒脱,隐见风骨。
堂内临窗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负手而立,面向窗外一池碧水,似在观赏其中悠然摆尾的锦鲤。
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老者身着藏青色常服,衣料考究,裁剪合度。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容清癯,皱纹如刻。
虽年过七旬,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铄,毫无龙钟之态。
“秦大人,久违了。”孙文举面向秦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秦昊紧走两步上前,拱手见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孙老,别来无恙!一别数年,晚辈心中时常挂念。”
“呵呵……”孙文举轻笑,抬手虚扶:“老咯,一把年纪,不中用啦。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锐意进取。”
这话乍听是自谦,实则暗指对方年轻气盛。
若是一般官员,面对这位曾身居高位、门生故旧遍布的“老前辈”,怕已心生忐忑。
秦昊却似浑然未觉,神色不变,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孙老过谦了。您精神矍铄,思虑清明,风采更胜往昔才是。”
“请坐。”孙文举不再客套,抬手示意。
两人在古松下的石凳落座。
石桌上茶具已备,素雅洁净。
一名青衣小僮悄无声息地上前,为二人斟茶。
给秦昊用的是无色透明的玻璃杯,茶汤清亮,热气氤氲,茶香随热气袅袅散开。
孙文举面前放的,却是一只玻璃保温杯,杯身绘有精致的寒梅图,旁题一首小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还是当年秦昊在武宁时送给他的。
“这是今秋新采的茶,虽远不及当年秦大人在武宁亲手炒制的绿茶,倒也勉强能入口。秦大人,请。”
孙文举刻意点出了“武宁”,自然是为了拉近彼此距离,营造“故交”氛围。
秦昊端起玻璃杯浅啜一口,赞道:“汤色清亮,香气清雅,回味甘醇,果然是好茶!”
只论茶质,其他事一概不提。
孙文举眼眉微动,呵呵一笑。
知道秦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点到即止:“秦大人到任淇县已有些时日,老夫本该早些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奈何近来身体偶感不适,一直拖沓至今。今日仓促相邀,礼节不周之处,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秦昊笑道:“孙老言重了。晚辈本该主动登门拜会,聆听教诲。只是政务繁杂,一直未能抽身。今日得孙老相召才来,是晚辈失礼在先。”
孙文举摆摆手,叹道:“秦大人年轻有为,勤于王事,心系百姓,此乃淇县之福。老夫一个闲散老朽,岂敢耽误大人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