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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金石之友(1 / 2)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却仍驱不散楚晏明眉宇间的一丝倦意。

他正欲拿起朱笔,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咳却先溢出了喉间。

“父皇!”

楚嵘川的身影闯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大摞文书。

楚晏明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胡闹,礼数何在!”

谁让他闯进来的。

“咳咳咳。”

楚嵘川急急奔进来,连礼都忘了行,胡乱将那一大摞文书往御案一放,便焦灼地望向楚晏明。

“父皇~您身子不适吗~请太医看过了吗?”

楚晏明掩着嘴咳了数声。

“父皇!您又不重视”,楚嵘川有些恼怒,“太医院那些...”

楚嵘川越说越急,又不能当着楚晏明的面骂御医,一时语塞地站了起来。

楚晏明反倒有些想笑,端起温热的参茶饮了一口,压下喉间的痒意。

有点无奈地看向楚嵘川,“不过是寻常风寒,没什么大事。”

楚嵘川却不依,眉头拧得紧紧的,“这怎么是小事!父皇,您不爱惜身子,我…我这就去请母后来!”

“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楚晏明板起脸来呵斥道,“还有,擅闯御书房?规矩呢?”

楚嵘川咬了下唇,有点委屈地站起身来。

“儿臣方才在殿外听得父皇咳嗽,心忧父皇圣体,一时情急,忘了规矩,擅闯御书房,请父皇责罚!”

楚晏明望着垂头跪在那里的楚嵘川声音冷冽如冰,“皇家之人,一言一行,皆不可出错!今日是朕这里无旁人,若有臣子在此,你这般,就是有损太子尊威!”

“是,父皇”,楚嵘川小声嗫嚅,“儿臣明白。由父皇处置。”

“但是,可否请父皇注意圣体?”

楚晏明未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整理桌上的物件。

“陛下,礼部侍郎周文博周大人求见——!”

楚晏明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应了声,“进来。”

齐文博走了进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他眼风一扫,仿佛才看见跪在御案正前方的楚嵘川,“哎呀!太子殿下…殿下您怎么…这这这…您如何跪在此处啊?这…这成何体统啊!”

楚晏明淡淡瞥了依旧垂首跪得笔直的楚嵘川一眼,目光冷然,随即转向周文博,“太子年少,偶有行差踏错,朕正在教导他规矩。周爱卿不必大惊小怪,且说你的事。”

“是,陛下教导殿下,自然是…是为了殿下好。”

他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奏册,双手呈上,“微臣此来,是为今岁冬至祭天大典的一应仪程细则,呈请陛下御览定夺。”

“陛下,依祖制,冬至圜丘祭天,乃‘大祀’之首,关乎国运来年之昌隆,万民之福祉,丝毫马虎不得。”

“首要者,斋戒。按制,陛下需于冬至前三日,移驾斋宫,沐浴更衣,不茹荤、不饮酒、不听乐、净心凝神,以待大典。臣已着令钦天监择定吉时,并命光禄寺备好斋戒所需一应素膳,务必洁净精微,合乎礼法。”

楚晏明并未阻止,翻阅着奏册。

“陛下放心,此次斋戒所用香烛、蒲团乃至盥洗之水,臣皆亲自过问,定要彰显皇家对上苍之至诚。”

“此外,祭祀所用的奠帛,需由后宫制出。按照惯例,由贵妃娘娘督率宫中女官缝制。今年贵妃娘娘更是早早就备下了苏杭新贡的顶级云锦,针线局日夜赶工,力求尽善尽美。”

楚晏明抱着臂,靠坐在椅上,目光似乎落在奏册上,又似乎飘向远方,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从斋戒说到祭品,从乐舞扯到场面,絮絮叨叨,引经据典,听得楚晏明有些厌烦。

“停”,楚晏明呵斥,“区区舞生,难道要朕亲自去为你等挑选不成?这等小事三日之内再办不妥,让常卿亲自来向朕解释!”

周文博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微臣惶恐!微臣绝不误事!”

“祭品、仪仗,依制办理即可。后宫诸事,自有皇后统筹。贵妃有心,协理即可。”

周文博脸上笑容一僵,连忙躬身,“是,是,陛下考虑周全,是微臣失言了。”

楚晏明心中的烦躁愈盛。

压抑不住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诶呀!陛下!陛下您这是…龙体欠安啊!陛下日理万机,忧心国事,但也万万要保重圣体啊!这…这咳嗽之症可大可小,陛下切莫轻忽!”

“陛下,是否立刻传召太医正前来请脉?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啊!”

楚晏明照单全收,甚至真的容许周文博唤了个太医来。

楚嵘川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楚晏明将那一眼的神态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两口。

“周爱卿有心了。祭典之事,就按爱卿所拟,细节与礼部、钦天监再行斟酌即可。朕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他扬声,“元志,替朕送送周大人。”

“是,陛下。”

楚晏明仿若无人,翻阅桌上的书卷礼册,亦或是甚至前行出门而后折返,都未曾注视过楚嵘川。

大殿寂静,唯有烛火摇曳。

楚晏明屈指,用指节在紫檀木御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川儿。”

垂首的楚嵘川立刻抬起头行礼,“父皇。”

楚晏明“噢”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奏折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川儿可记恨父皇?”

楚嵘川怔住,随即摇头,“儿臣未曾记恨父皇啊。”

“今日之事”,楚晏明翻过一页奏折,目光紧随文字,淡淡道,“对川儿而言,是否觉得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楚嵘川再次摇头,“儿臣委实有错,父皇如何惩处,皆是儿臣应得。”

“噢”,楚晏明抬了抬眼,“那你便说说吧,跪这几个时辰,可曾想明白,何罪之有?”

“回父皇”,楚嵘川不卑不亢,双手抬高拱手,身体前倾,声音沉稳,“儿臣之罪,其一在于思虑不周,未曾通传便擅自闯入,扰了父皇清静,若有紧急政务正在处置,儿臣此举便是添乱。”

“其二,儿臣身为太子,言行举止皆代表天家颜面,如此目无宫规、急躁冒失之态,若被外臣窥见,非但有损儿臣自身威仪,更是…消弭了皇家不容置喙的尊威与法度。父皇严惩,是让儿臣铭记,储君之身,不容半分行差踏错。”

他一番话说得条理无比清晰,楚晏明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楚嵘川此时却话锋一转,“但…父皇,您也确需保重圣体。儿臣若没记错,月前您才刚刚染过风寒,如今咳疾又起,无论如何,都该让太医正来请个平安脉,儿臣才能稍稍安心。”

楚晏明板了许久的脸,那层冷意终于稍稍消融了些。

“知道了。别去烦扰你母后,她近日身子也不爽利,莫要过了朕的病气给她。”

楚晏明微微含笑,朝他招手,“起来吧,川儿,到父皇这里来。”

楚嵘川大喜过望,立刻提起衣袍起身大步而去。

“父皇~”

楚晏明看着他瞬间鲜活起来的小脸,又是一笑,拍了拍椅子,“坐。”

“现在,给父皇好好讲讲你这一沓子东西?关于户部那位清吏司主事王知远之死,朕的川儿,有何高见?”

楚嵘川接过楚晏明递来的暖手热茶,咧嘴笑开,待视线落回桌上的案卷,倒是无比稳重起来。

“父皇,儿臣仔细核验过现场记录与仵作初验格目,疑点颇多。”

他指尖点在一处,“其一,死亡时间在深夜,但据其同僚所言,王主事素无熬夜办公之习,为何那夜独留?其二,值房内炭盆有余烬,深秋之夜,即使整晚燃炭取暖,也远不需如此之多的炭。此炭盆用途成疑,盆中未燃尽的灰,更是关键。”

他又翻出几份账册副本,“其三,也是儿臣认为最紧要之处,王主事死前正在核对的,乃是去年三州官粮款项的核销账目。而如今,干旱寒冷齐发,眼见今年收成当减少,去岁的账目偏偏在此时出事,儿臣以为,绝非巧合!”

楚晏明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杯壁,“那,依川儿之见,应当如何做呀~”

楚嵘川这才有些忧心地望了望楚晏明的脸色,“儿臣,儿臣...”

楚晏明又笑,“关上门了,川儿大可畅所欲言。”

楚嵘川耷拉着嘴角,小心道,“父皇,儿臣不太相信如今的仵作,即使此人可信,若王知远的死有冤情,那此人能否守住本心,也未曾可知。经历皇叔一事,儿臣看哪里都有...有奸人。”

楚晏明笑得直咳嗽。

“父皇~”

楚嵘川嗔道,“您今日必须喝药!”

“川儿接着说”,楚晏明淡笑不答,又给他续了些暖手的热茶,“不应当只有一个换掉仵作的想法吧?”

“父皇说的是”,楚嵘川垂眼叹了声,“但后续究竟和谁有关,儿臣目前也瞧不太分明。但无论是谁,都要严惩!”

楚晏明轻笑,“川儿,有些事情不能大动干戈。”

楚嵘川抿唇望向楚晏明。

楚晏明并不解释了,找出两卷奏折,“拿回去看看吧。待有了新的见解,再来找朕。”

“父皇父皇~”

楚嵘川执拗,“诊脉!”

楚晏明没法子,只好依了他。

见德意去唤太医,楚嵘川笑得恣意。

楚晏明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道,“你呀,今日朕不吃了药,你还不肯走了是不是?”

“那是自然!”

楚嵘川忧心忡忡地检查御书房的炭盆,“父皇怎会又风寒了呢?”

楚晏明近来确实为高家钱庄的案子焦头烂额。

那数万两金银的亏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高家人在狱中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将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攀咬出的也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楚晏明心知肚明,这背后定然有一条隐藏极深的大鱼在操纵,甚至可能与动摇国本的势力有关,可线索却如断线风筝,查无可查,国库因此事更显捉襟见肘,这让他如何不恼怒!

一着急上火,月前未愈的风寒便又严重了起来。

“好了好了川儿你歇歇吧”,楚晏明瞧着闲不下来的楚嵘川,觉得好笑,“就快把朕这御书房倒过来瞧了。”

“啊——”,楚嵘川赶忙行礼,“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楚晏明莞尔,朝他招招手,“快起来啦,德意,给川儿拿个敷贴来,今日跪这么久,膝盖会疼的。”

楚嵘川瘪着嘴,唇瓣有些抖,望着楚晏明,说不出话来。

楚晏明失笑,没有说什么。

...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黏人儿子送走,楚晏明重新坐回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