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咬了一大口的面包真被拿走了,孙谨更呆了。
直到身边紧挨着坐了个人,才惊醒过来。
摘掉耳机,慌里慌张的开始翻口袋,“抱歉,我这里还有干净的。”
虞行玉径自轻笑着,热着脸,小口咬着这块不完整的面包,轻声赞叹,“确实不错。”
孙谨有些不知所措,只当他这是饿了。
饿了可能会低血糖。
缩回手,拆开新的包装袋,将怀里暖着的牛奶也递了过去。
虞行玉也没客气,接过来的时候,手指指了指孙谨挂在胸前的耳机线,“听的什么?”
那是带着线的、老式的、已经几乎被淘汰的耳机,甚至连接的播放器也早已停产。
是一个恋旧的人…
孙谨将耳机的另一半递给虞行玉,里面的音乐很轻柔和缓。
可能是到了不喜吵闹的年岁,播放器里音乐的风格也和过去大相径庭。
从动感的旋律到平和的安抚,也不过才将将十年。
能有人和他一起享受着阳光和静谧的时光,哪怕彼此没有太多交流,孙谨依旧很开心。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街边并没有多少人。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直到音乐回到第一首。
许久不见,虞行玉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不过精神明显要好了许多,孙谨实在是没打听到关于叶家的真实消息,既好奇又担心,主动开口询问着,“那件事,处理完了?”
虞行玉没有在街边用餐的经历,这是个很新奇感受。
原来,这样的随意,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听到询问,还是喝完牛奶才回答,“处理完了,我自由了。”
孙谨松了口气,由衷的替他高兴,“恭喜!”
微风里,新鲜出炉的面包蓬松松软,除了面包的香气,还有隐约的香味静静萦绕在身侧。
他们坐的很近,其实孙谨还想问,那天,虞行玉是不是来找他,又不好意思,怕自作多情。
可能是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也采纳了彼此的意见,所以孙谨对虞行玉很是亲近。
虽然接触得不多,虞行玉…应该也和他一样吧。
许久没有人能让他有交谈的欲望了,孙谨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感觉。
即使不看对方的表情,虞行玉都能感知到孙谨身边活跃跳动着的轻快喜悦,连带着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在这里,在阳光下的街头,虞行玉平静的,低声诉说着,说着他的幼年、父亲的早逝、母亲的糊涂、对爷爷天生的恐惧。
还有,在叶家长大的尴尬、外公的教导和光环下的压力。
没有问为什么和他说这些,孙谨只是静静聆听着来自另一个阶级的往事,直到虞行玉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了他。
可能是被虞行玉的真诚和坦白打动,被无声鼓舞着,这一次,孙谨没有选择当一个纯粹的倾听者。
很神奇的,他居然能对一个人彻底的敞开心扉。
在娓娓道来中,虞行玉知道了孙谨快乐无忧的童年,父母的辛劳和恩爱,失去一切后的恐惧忐忑。
对肖奶奶的感激和依赖。
忙碌、枯燥、无措、无助、迷茫的学生时代,对混乱的退缩和恐惧让本就困苦的生活,变得雪上加霜。
还有那个让孙谨出现在虞氏,被孙谨衷心祝愿着的人物。
更有孙谨那没办法和任何人倾诉的诸多遗憾。
所有,他的家里有了一个陪伴了四年的同伴。
只因那个人可以替他实现一个小小的梦想。
虞行玉没办法理解孙谨的行为,真的有人能这么无私?
孙谨的种种行为,反倒是更像因童年受到过度刺激,被人同情、回避、忽视过,所以可能会无意识或者有意识的,想通过帮助他人,以此来获得存在感和认同。
有着非常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能感受到对方需要什么,从而自我牺牲,试图得到他想要的。
从心理状态这方面去设想,倒是可以说的通了。
很明显,孙谨又并不是讨好型人格。
是,白骑士综合症?
孙谨很大概率就是他猜测的这种情况。
好在,让孙谨能心甘情愿去付出的人选并不广泛,这个人需要得到他的认同。
肖奶奶、虞放、王海洋…虞行玉这才明白孙谨为何会出面劝阻他了。
是因为那个虞放。
这个人要对孙谨付出真心,或者有着某些特质。
要得到这样一个人,说简单也很简单,说难也确实又有一些难度。
虞行玉很有信心,因为,最难的那一步他已经度过了。
托虞放的福,他已经被孙谨真心接纳了!
孙谨自以为的交心之举,被人轻而易举的摸清了心理。
从上次接触,虞行玉就知道孙谨过于单纯了,有这样脾性的人,若是不懂得拒绝和独善其身会过得非常辛苦。
以孙谨现在的情况也证实了这一点,从失去父母后就一直在消耗着自身去填补他人的缺失。
年近三十,孤身一人…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看似经历了许多,其实什么都没得到。
孙谨好像并不需要他人的同情,一想到那灿烂的笑容下经历过多少心酸,虞行玉就忍不住为他心疼。
能保持到如今还能活得不错,只能说孙谨有着天大的幸运,没被人吸干血肉。
现在,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虞行玉并不想伤害孙谨,却也要利用孙谨的缺陷来达到目的。
看了看时间,虞行玉并不心急,感激一笑,“一直没个空闲,所以现在才来见你,要不是你,我哪有现在的清闲。”
“赏脸一起吃个饭,顺便带我四处逛逛好吗?”
是不是客套孙谨能感受得到,当然不会推辞虞行玉的真心。
有人会因为失去而感到恐慌,有人反而会因此得到解脱。
只是孙谨忽略了虞行玉的外貌对普通人带来的冲击。
迎合着虞行玉的喜好,他们去了清净偏僻的私房菜馆,逛了安静的书院、画室和古董店…
问询过虞行玉的意见,孙谨带着他去了更加接地气的商场和美食街。
愉快的时间过得非常的快,夜晚,下班的人群出来释放着一天的压力,星海市也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被人群拥挤着,虞行玉的脸变得有些苍白,孙谨替他格挡着无意亦或是故意靠近的人,躲在怀里的人格外的柔弱。
这个时间,各界大佬们、精英们在应酬,富家子弟们也都出来狂欢了。
哪里都没了僻静之地,孙谨还有些自责,虞行玉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着,“要辛苦你送我回家了。”
孙谨当然义不容辞,只是这个点出租车很难叫到,站在街边和虞行玉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孙谨试探性的问着,“你累吗?要不要我背着你,我们慢慢走走?”
虞行玉的回答当然是累…好。
孙谨很高大,在人群里非常的醒目,又不会显得过于魁梧,肩膀宽厚,蜂腰有力…难以忘怀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虞行玉不敢再细想,唯恐被孙谨发觉到异样。
趴在他背后,虞行玉很安心。
这一走,走了许久,成功离开了繁华之地。
背后的人虽然很瘦,看起来也很柔弱,可这也是因为有着对比性,在孙谨眼里,虞行玉斯文俊秀,文弱高雅,需要被人仔细保护着。
其实虞行玉有着成年男人的骨架,更不算矮小,不会被人群遮挡淹没。
自认还算强健,时间久了,孙谨难免有些疲累,在看到有出租通过后,更不会继续逞强下去,还是叫了辆车。
被人一直背着,虞行玉看起来比孙谨还要累。
孙谨揽着他的腰,感叹着手掌里惊人的纤细,一边护着虞行玉坐上车。
要去地址很偏僻,也很远。
真要靠两条腿走估计得走到天亮。
将将下了车,虞行玉就付了车费,还立即关上了车门。这一番操作快到孙谨来不及反应,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快速驶离越来越远的的出租车无语凝噎。
今天这么晚了。
还打算坐这辆车回去呢。
“家里就我一个人,上去陪我坐坐?”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如同虚设,几个老大爷专心致志的围坐在桌子上下棋。
小区里的路面只能说还算干净。
孙谨抬起头四处打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太晚,还是平日里都是如此,整个小区里都没有多少灯光。
孙谨皱起了眉。
虞行玉住在这里?
虽然环境不算恶劣,可和他的身份也太不符合了。
像是知道孙谨的疑惑,虞行玉一边带路,一边替他解惑,“以前住的地方、管家、司机、保镖…能给的,我都交给我母亲了。”
“这里,虽然有些偏僻,不过胜在安静。”
孙谨欲言又止,还是没有问出来。
这些人可不是私人物品,雇佣他们需要不少的金钱。
虞行玉将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他母亲,自己搬来了这里,每月还要支付高昂的薪水…
显而易见,这位虞大少的生活不比从前了。
行走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区域,孙谨靠近过去,将虞行玉护在身前。
路灯看起来也不像是刚坏不久,也没人去修理。
若是有心怀不轨的人,这里太好动手了。
和孙谨的警惕不同,虞行玉很放松。
孙谨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靠近他信任他,只要和孙谨在一起,好像什么难言之隐都能说出口。
有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人真的很让人欣喜。
所以,虞行玉没有隐瞒他这么做的原因。
“作为叶家的出嫁女,虞家的长媳,她信任叶家人胜过我,我从不怪她,因为我本身确实难堪大任。只是,命运自会惩罚过于贪心的人。”
孙谨不知怎么安慰,所以,虞行玉的难题,真的不止是他母亲的风流韵事。
“孙谨,如果你有兄弟姐妹,我相信你肯定是位值得信赖的哥哥。”
虞行玉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羡慕,孙谨被夸赞得有些不好意思。
“豪门子弟和你们的家庭情况不同,就算是同胞手足也是竞争关系,更何况其他人。”
“叶家因为我母亲和舅舅,这次不死也得脱几层皮,就算很多叶家小辈可能并不知道长辈们私底下的打算,不过他们都是受益者,所以都要承担后果。”
“哪怕是过去,作为利益共同体,从她身上获利的人并不会心生感激,只会骂她愚蠢。对于她如今的结局更不会心有愧疚,对她,对我,除了憎恶和嫌弃,再没有其他。”
“爷爷不想理会这些事,虞行翡也没义务去听我的请求,你说得没错,有舍才有得。”
没有路灯,孙谨看着虞行玉在月光下白皙温润的侧脸欲言又止。
感受到了身侧的目光隐含着担忧,虞行玉也找到了能承载他情绪的载体。
“我本就没打算争抢什么,也就谈不上什么失去,能让一切有个了结更是我占了便宜。”
“还好他同意了。”
这事真的还是虞行翡来处理,孙谨也松了口气。
虞行玉能这么想真的再好不过。
“叶家新一代的年轻人和我外公的名誉若是被毁了,叶家基本上也算完了,我不能不管。虞行翡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吃里扒外的废物。”
叶家是书香世家,更是读书人的殿堂,孙谨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叶家身上。
虞行玉这次,里外不是人。
孙谨早就听闻虞行翡的直接和毒舌,站在个虞家人角度想,虞行翡会有想法其实也没错。
却还是不想听到虞行玉这么贬低自己。
“是人就会有感情偏向,你生活在叶家,受你外公教导养育,心里偏向他们也很正常。”
“就算是当亲生父母,对他们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做到绝对的公正,我能理解。”
第一次被人理解,虞行玉细细体会着暖流在血脉里流动,温暖着冰冷的身心。
拾级而上,楼道里只有他们。
身后一直跟着一道脚步声,虞行玉从未这么安心过。
这个人,如此的特殊,怎么能让他从手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