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刚从南方治水回来的那年。
村姑发妻听说他带了表妹回来,立即就吐血昏迷了过去。
几日后,发妻醒来,他为了纳燕儿为妾一事前去见她。
那是他首次跟她相见,其实他早就忘了发妻模样,但梦里那模糊的面容竟是清晰无比,他能清楚看见她的脸她的眸,甚至连纤长的睫毛都那般的根根分明。
那模样看起来甚是清丽动人,看着就似一朵静静开在幽谷的兰,那一颦一笑又如山间吹来的风,清爽怡人,让他身心舒畅。
他明显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心口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相较于他的不自在,她却表现得平静许多,听罢他说要那燕儿为妾,还立即就爽快同意下来。那模样云淡风轻,不带半点儿讨好,就似在听他说今日天气很好一般,看着像是根本就不在乎他纳谁纳多少。
他虽在做梦,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不对,这很奇怪,因为她去世前明明还为了跟他能恩爱白头而去寺庙求神拜佛!
然梦境并没因为他内心的质疑而停止,反而继续飞速往前推进,之后他就被母亲逼着去跟她圆房,他很不乐意,却又拗不过母亲,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他艰难走到了她的屋门外,但怎么都伸不出手去将那房门推开,终还是一转身快步离开,结果在经过窗边时竟看见了她映在窗上的身影,一颗心竟就像初见她时那般,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在不知觉间就改了主意,重新转身进了那个屋子。
只是她似乎正在病中,一点儿也没要留他下来的意思,让他恼怒之余还有些微微的失落。
最终,他只跟她简单打了招呼就回了与春阁。母亲知道后大发雷霆,逼着他又去一回,甚至连燕儿都来当起了说客,言语间都是让他尽快去跟那人圆房。
他迫于无奈再次踏进了那人院子,然一看见她站在月下等自己的身影,心中的无奈隐隐就转为了期待。
谁料那晚她对自己竟还是一避再避,最后就直接惹恼了他,他不管不顾地将她按在了床上,结果就让她突然病发。
他惊慌不已,竟有些害怕她真的会就此离开,当即就冲出去让人把太医请来。
太医提醒他暂时不要行夫妻之事,那时他才知道她的虚症竟然那般严重,心中不觉生出后怕不忍。
等送走太医,他进去安抚她,谁料她竟拖着病体跪求与他和离。
其实“和离”二字,他在南下三年经常琢磨。然母亲说那村姑再配不上他,他们的亲事也曾让侯府在圣上跟前被高看了一眼,再三让他先行忍耐,若他真心不喜,等日后侯府在他手上壮大了再想办法将人除掉便是。
当时还是璋和帝一朝,璋和帝的母亲亦是平民出身,他明白自己若顺着心意和离,无疑会给有心人机会,造谣他是在瞧不起太后。他知晓这层因由,心中虽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就这样忍了下来。
然此时听她主动提出和离,甚至还为了侯府和他名声着想,将和离的错处悉数归在她自己身上,一副筹谋良久又毫不留恋的姿态,让他莫名就火冒三丈。
他不懂那股邪火从何而来,却也顺着这邪火当场拒绝了她和离的请求,同时还狠狠用言语威胁了她。
那次之后,他就鬼使神差地总会梦到她,睁开眼也总会想到她,就似有什么早在他心中撒了种,又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让他不知觉间屡屡忍不住想要接近她,想要真正去占有她。
他当时还不知这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只以为自己是在气她对自己毫不在乎,气自己竟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将这情绪发泄出来,一看见她就上前欺负她,向他展示自己作为家主的权威,想要看她匍匐在自己跟前。
然一看到她露出柔顺模样,他就又忍不住想要去呵护她,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她,甚至觉得她是否匍匐于自己跟前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很是矛盾,又在这矛盾中不知觉间,让她一点点地走进了自己的心,一点点侵蚀了自己原先的想法,在他心中生出朵朵欢喜的花。
可好景不长,不多久后,她竟悄悄给他下毒,逼着他签下她早已备好的和离文书。
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其实从来就没真正屈服过,也真的早已将他踢出了她的心。
看着她手拿和离书头也不回地走出他的书房,他只觉心口一阵钝痛,那种痛他从未感受过,不是源于气愤,亦不是因为恼恨,而是愧是疚,是伤心是无措,甚至还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