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娘娘,”剪秋端着描金红漆托盘,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白瓷盖碗里茶汤碧绿,氤氲着热气,
“四阿哥来了。”
宜修微微抬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疑惑:
“弘历?”她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宜修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随意摆了摆手,那串佛珠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罢了,让他进来吧。”
她调整了下坐姿,面上瞬间覆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属于嫡母的慈祥笑意。
下一秒,身着皇子常服的弘历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略显刻意的热情笑容,步伐轻快。
“儿臣弘历,参见皇额娘,皇额娘万福金安!”
他撩起袍角,动作标准地行了大礼,声音洪亮。
“快起来吧。”宜修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
“地上凉。剪秋,给四阿哥看座。”她目光扫过弘历青春洋溢的脸庞,心中波澜不惊,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四阿哥今日怎么得空到本宫这里来了?可是有事?”
她明知故问,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
弘历依言起身,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了半个身子,姿态谦恭,脸上的笑容更盛:
“回皇额娘,儿臣昨日去宝华殿为皇阿玛祈福,听宫人们私下议论,说皇额娘近来凤体微恙,儿臣心中实在挂念。
今日特意求得高僧开光加持的平安符一道,”
他边说,边从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明黄色的锦囊,双手奉上,眼神里充满了孺慕与关切,
“此符最能安神定惊,佑护康宁。儿臣一片孝心,还请皇额娘千万笑纳,佩戴在身,也好让儿臣安心。”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锦囊上,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赞许:
“弘历真是有心了。难为你记挂着本宫。”
剪秋上前,恭敬地接过锦囊,置于宜修手边。
宜修看也未看那符,只是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
她的身体?
这一年多,她的身子骨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康健。
弘历见宜修收了符,眼中期待的光芒更炽,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真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切:
“皇额娘,儿臣知道,您身为中宫之主,统领六宫,日理万机,操劳辛苦。儿臣如今也长大了,不再是懵懂孩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暗示,
“儿臣深知皇额娘的不易,更愿为皇额娘分忧解难,分担一二。
只盼皇额娘能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能侍奉在您膝下。”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宜修,那份渴望几乎要溢出来。就差直接说出口:
认下我吧,做您的儿子!
宜修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完美的唇角弧度更深地弯起,形成一个极其优雅的弧度。
然而,心底却已是翻江倒海般的不屑与嘲讽。
机会?只可惜,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算计和野心,若能再掩饰个一分半分,或许还能显得更真诚些。
这等心性,这等急躁,不及弘时半分!
“四阿哥有这份心,本宫心里就十分知足了。”
她说完,仿佛倦意突然袭来,优雅地抬起手,用锦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眉宇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疲惫。
侍立一旁的剪秋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四阿哥,时辰不早了,娘娘今日精神欠佳,也该歇息了。您看……”
弘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焦躁,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起身,重新躬身行礼,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是儿臣疏忽了,扰了皇额娘清净。皇额娘好生歇息,儿臣这就告退。”
他低下头,紧咬着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甘。
“嗯,去吧。”宜修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已飘向窗外,仿佛那几竿翠竹更值得关注。
弘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步步恭敬地退出了殿门。
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幽香和皇后那看似慈和实则冰冷的眼神,他才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巍峨的宫墙和湛蓝的天空,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与倔强。
这紫禁城,这‘嫡子’的尊位,除了我弘历,还有谁配?
——几天后,景仁宫
“青樱来了,快坐。”
宜修面上带着一贯温婉得体的笑意,目光在侄女年轻娇艳的脸庞上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青樱都要成亲了。”
她语气柔和,如同闲话家常,
“弘时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你嫁与他做个侧福晋,将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青樱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闻言,那双与宜修有几分相似的杏眼里,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迅速聚拢起一层浓重的不屑。
她扬起下巴,声音清脆却带着刺耳的锋芒:
“皇后娘娘,臣女好歹也是乌拉那拉氏的嫡女,身份贵重。
难道嫁给三阿哥,竟连当个正妻都不配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宜修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的温和被冰霜覆盖。
她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姨母如今贵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青樱像是没看到宜修骤变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愈发倨傲,
“若臣女嫁过去只是个区区侧室,这岂不是让满京城的人都笑掉大牙?说乌拉那拉氏的嫡女,竟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