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途比来时更加压抑,千尸湖边缘的每一道冰裂缝都像是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幽黑的裂缝深处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徘徊,千尸湖的冰层依然在有规律地脉动,紫黑色冰甲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动,目送着这群匆匆离去的身影,幽绿色的极光在天空中变幻成巨大的手掌形状,五指扭曲着想要将他们留下,为这片死寂的冰原再添几分亡魂。
途中,陈序多次回头望向千尸湖的方向,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那目光如芒在背,令人不寒而栗。
离开千尸湖区域后,一行人踏入上古荒原东区的地界。
这是陈序第一次踏入冰原世界,脚下的土地与他自幼熟悉的中洲天域截然不同,那里的山川带着温润的灵气,草木葱茏间总萦绕着晨露的清新,而此刻,脚底传来的是冻土特有的坚硬与冰凉,仿佛踏在一块被岁月冻僵的巨岩上。
脚刚踏上荒原土地的那一刻,陈序便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冰湖的凛冽寒气,却带着冰碴被风碾磨后的干涩,风里裹着沙砾与冻裂岩石的碎屑,刮在脸上像细针划过,留下微麻的刺痛,他下意识地裹紧了法袍,这才想起临行前冰魔宗修士说的话,“冰原无风不寒,无地不险”,此刻终于体会到字里行间的分量。
冰原世界的上古荒原完全不同于雪原以前的湖泽荒原,二者虽同为荒原,地形皆是起伏的土丘与蔓延的沟壑,可湖泽荒原的冻土下总藏着暗流的湿润,背风的凹地中能寻到覆着薄冰的苔藓,矮灌木丛裹着冰壳顽强生长。
而这片上古荒原却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连冰层都透着死寂,放眼望去,龟裂的土地呈暗褐色,裂缝如冰封的蛛网般蔓延至天际,最深的地方能吞没半个人影,裂缝边缘凝结着灰黑色的冰碴,折射着铅灰色天空的微光,像是无数把折断的冰刃。
地面上找不到一丝绿意,只有枯死的植物根茎从冰土里钻出,通体漆黑如炭,扭曲的形态如同凝固的鬼爪,僵直地指向天空,仿佛无数只在严寒中冻毙的手,临终前仍保持着伸向苍穹的姿态。
陈序望着那些根茎,忽然想起中云秀峰的那片竹林,春风拂过时竹叶簌簌作响,而这里的风穿过枯根,只有呜呜的呜咽,像是亡魂在诉说着被冰封的苦难。
队伍沿着唯一一条被人踩出的小路向东行进,小路两侧散落着巨大的岩石,这些岩石并非冰原常见的青灰色,而是泛着被冻裂的暗紫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寒风穿过孔洞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冰层下困着无数冤魂在低泣,苍松道人拂尘轻挥,一缕灵力探向最近的岩石,孔洞中立刻喷出一缕灰黑色的烟尘,落在地上的冰层上滋滋作响,竟将坚硬的冰面蚀出一个个小坑。
走至正午,天空始终是沉闷的铅灰色,日头被厚重的云层与冰雾遮蔽,分不清确切的时辰,在湖泽荒原,此时本该是阳光最盛的时刻,而这里,连光线都带着一股寒意,懒洋洋地洒在地上,连冰碴都焐不热。
远处的地平线处,突然出现了一片林立的石笋,那些石笋高逾百丈,形态狰狞,有的如倒插的巨剑,有的似扭曲的骨骼,表面凝结的冰层泛着暗芒,没有寻常冰岩的剔透,反倒像蒙着一层洗不净的血污。
更诡异的是,随着队伍靠近,那些石笋竟像是在缓慢移动,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石笋表面覆盖的黑色藤蔓在蠕动,那些藤蔓没有叶片,只有密密麻麻的吸盘,正一点点啃噬着岩石表层的坚冰,留下蜿蜒的黑色轨迹。
陈序蹲下身,捡起一块从地上剥落的碎石,石面上隐约能看到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被冻住的文字,又像是冰层下挣扎的人影,他指尖划过纹路,碎石突然“咔嚓”一声裂开,里面露出的不是石质,而是类似干枯肌腱的纤维状物质,在寒风中轻轻颤动,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搏动。
风渐渐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冰碴与沙砾,打在众人的法袍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冰粒在叩击着屏障,远处的骨笋林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冰层下的大地在震颤,又像是无数声音在同时念诵着晦涩的咒语。
陈序抬头望去,只见灰黑色的天空下,那些石笋顶端竟冒出了淡淡的黑烟,黑烟在寒风中扭曲盘旋,慢慢凝成一张巨大而模糊的鬼脸,鬼脸没有五官,却让人莫名觉得它正透过厚重的冰雾,注视着这片荒原上的一切生灵。
望着眼前这片被魔气与严寒共同侵蚀的荒原,陈序没有说话,只是作为初入冰原的异乡人,他从未想过天地间竟有如此荒芜之地,既没有中洲的生机,也没有寻常冰原的纯粹,只有冰与魔的纠缠撕扯,他忽然明白,千尸湖的裂缝并非个例,这片上古荒原,早已是魔域威胁与冰原酷寒交织的前沿阵地,每一寸冻土,每一块冰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持续了千百年的对抗,在冰与魔的撕扯中,连时间都仿佛被冻成了僵硬的姿态。
一行人向东行进了差不多两天时间,脚下的路渐渐有了生气。
起初只是在龟裂的土地缝隙里,冒出几星点针尖大的绿,那绿极淡,像是谁不小心滴在褐色画布上的颜料,被冰层半裹着,稍不留意便会忽略。
陈序起初以为是错觉,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看见一株寸许高的小草,正从一块魔蚀岩的裂缝中探出头来,草叶上还沾着未化的冰粒,冰粒折射着天光,让那点绿在寒风中倔强地泛着水润的光泽,这是他踏入冰原世界以来,见到的第一抹真正的生机,却自始至终裹在冰里,带着冰原特有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