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开心之余,又不可避免的产生些许歉疚。
一路走来的李青,太清楚对当事人来,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多么大的魄力。
李青再次仰望星河。
少年随之也抬起头。
许久,
“其实,我也没多么怕太祖。”
要搁往常,少年指定来上一句“吹牛逼”,不过此时此刻此景,他不想反驳。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君让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的观念。”
少年默默点头,这话的确没有吹牛逼的成分,太祖实录都记着呢,太祖提剑砍杀,永青侯撒丫子狂奔的名场面,发生了好多次,都快成家常便饭了。
李青自语:“无论是改变国家,还是改变个人都太难了,随着时间推移,经历的多了,见识的多了,我越深感路长且阻,改变之不易……渐渐地,我不再锋芒毕露,变得腹黑,变得沉稳,变得没品……而在此期间,我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影响,被同化了许多,不再那么纯粹了。”
少年:“在我看来,先生一如当初那般纯粹,从未改变。”
“该是改变了的。”李青苦笑,“比如现在,你出‘明实亡于万历’这句话,我居然没有纯粹的开心,还有一丝丝难过……亦或,心疼。”
少年倏然一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嗯…,不全是。”
“还有什么啊?”
“两百年的坚定站队皇权,使我也逐渐有了一些‘帝王高贵超然’的观念……”李青叹道,“唉,很难不被影响啊。”
“先生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哦?是吗?”
朱翊钧道:“你要是真存着‘帝王高贵超然’的观念,就不会毫无心理障碍的动摇皇权了,也不会对这么多朱家皇帝非打即骂……”
“先生你心疼,难过,不是冲朱家皇帝,而是冲朱家皇帝这个人,你是把自仁宗起的朱家皇帝,当做自己的晚辈了……”
“你心疼的是具体的人,而不是皇帝,更不是皇权。”
李青默然片刻,缓缓点头:“是啊,这么多代下来,从来只有能力强弱之别,没有好坏之分,都是好的,就连英宗,也只是能力不济,非是心坏……”
少年轻笑道:“这么多代皇帝,都懂事,听劝,为国为民,或直接,或间接践行你的理念,而你却反过来扼杀了‘皇帝’……自然会难过,会心疼。可你会因为心疼,就不这样做吗?”
李青沉默。
“就再没品一次吧!”
“嗯。”
朱翊钧长舒一口气,忽然笑着:“事实证明,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并不绝对,懂事的孩子才能真正获得长辈的青睐,令长辈心疼。”
李青也微微笑了:“家伙真是长大了,都会安慰人了。”
“那当然。”少年傲然道,“我可是皇爷爷、父皇,还有先生的骄傲,我生来就在顶点,前人的肩膀高阔,我怎能不优秀,怎敢不优秀?”
李青撇嘴道:“还挺会自吹自擂……”
“好啦,你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当我不知道?”少年哼道,“想笑就笑吧,干嘛忍着?”
李青笑骂道:“恃宠而骄了啊!”
“哈哈哈……趁着你正心疼呢,我不得好好威风威风呀?”少年搞怪道,“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不自禁笑出了声:“调皮……”
家伙确实挺讨喜的,几乎是朱厚照、朱厚熜两兄弟的结合版,而且结合的还是他们的优点……
又笑一阵儿,朱翊钧主动道:
“明日还要早朝,就先到这儿吧,先生你赶路吧。”
“不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不用了。”少年摆摆手,“我又不是孩子了,昨晚只是乍一见先生,情感太充沛了些罢了,其实,真的整日待在一起,先生也就没那么好了。”
李青:“……”
少年先一步走下高台,打着哈欠道:“不送先生了啊。”
李青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看着少年背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
“这家伙……”
李青倏然一笑,“果然是宪宗第二,未来成就必然高于宪宗……”
……
……
金陵。
中秋一过,秋老虎便偃旗息鼓了,大中午的也不感到燥热,满满的秋高气爽之感。
李青照例先去威武楼饱餐一顿,不料,却在威武楼见到了朱载坖、李氏两口子,还有朱载壡、李莺莺,一家四口。
雅间。
兄弟妯娌正相谈甚欢,李青就这么突兀进来了,欢乐的氛围顿时一滞,众人皆一脸错愕。
稚童最先开口,甜甜喊了句:“祖爷爷!”
众人这才回过神。
朱载坖犹如一个逃课被老师抓到的学生,忐忑道:“先,先生,你怎么回来了啊?”
“日本国暂时不忙,我回来看看。”李青随口,缓步上前。
瞧了李氏一眼,李青微微蹙起眉,又看向朱载坖,沉吟片刻,问:
“近来身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