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戌时过半,李家祠堂内。
李二伯坐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脸色严肃且阴沉地喝问道:“大虾和二蟹呢?”
“我不道啊。”李胖跪在地上,吸溜着鼻涕回道。
“少他娘的放屁!他俩就是跟着你出去的。”李二伯有些压不住火地喝骂道:“你到底给他们弄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他俩在跟着我啊。”李胖一脸无辜,装傻充愣道:“对了,他们为什么跟着我啊?”
李二伯咬着钢牙,强压着火气回道:“好,不他俩的事儿了,就你吧。我命令你这段时间不准离家,可你竟一天时间内出去了两次,你是不是拿我的话当放屁啊?”
“你怎么理解都行。”李胖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满脸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我你&@¥……我还怎么理解都行?!”李二伯真的是气疯了,他猛然一拍桌子,伸手就拿起了供台木架上的戒尺,而后暴跳如雷道:“老子真是把你惯坏了,今天我要不把你这两条腿打到分岔,老子就跟你姓!”
他对胖一向宠溺,对方长这么大,他除了吓唬似的踹过胖几回外,就几乎没有下过什么重手。但今天的情况很不一样,虚妄村近期发生了这么多的大事儿,且隐隐还都与他有关,他已经警告过胖很多次了,可这孩子却依旧无法无天,不知收敛……
这要是再不管教管教,那李家早晚都要被他败光。
“滚过来!给老子滚过来,撅起来!”李二伯拿着戒尺,已经撸起了袖子。
“你等一下。”李胖跪在地上,宛若滚刀肉一样地摆了摆手:“你先听我完,再打也不迟。”
“好好好,我让你。我今天非得抽得你明明白白,合理合法。”李二伯很讲道理地回了一句。
李胖自知今天这顿胖揍肯定是免不了了,所以连跪都懒得跪了,直接就瘫在地上,傲然仰头道:“咱爷俩今天也都别鬼话了,更没必要相互试探。我摊牌了,不装了,我就是你们宗族堂一直寻找的铁杆内鬼。这么吧,帮助79死囚越狱一案,我就是主犯……神墓的引路符,也是我偷的;周桃之突然犯病,我也起码刺激了他七成……前几天,神墓大战时,我也是雷打不动的主力,甚至还用六爷爷的天龙四方镜,试着传入神墓仙宫之中。只不过……很不走运,我们没成功。”
“就这么吧,虚妄村律法典籍上记载的最严重的几种死刑,我几乎都犯了一遍。”
他唾沫横飞,得极为流利、坦荡。
“……!”
李二伯听完这些话后,整个人就已经是即将魂飞魄散的状态了。他懵逼到了极致,呆呆地杵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对方。
其实,在胖窃取天龙四方镜的当晚,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对方可能就是近期疯狂作案的团伙骨干之一,但他却没有办法将此事挑明。因为胖一向嘴硬,即便自己问了,对方也不会实话。再加上此事一旦挑明,那难受的反而会是他自己。因为他就是宗族堂的主事人之一,是常任理事,而自己的亲侄子犯案,他理应是该给对方送到三大堂自首的,不然就是知情不报,刻意庇护。且一旦闹大了,知情人变多,那不但胖会遭受横祸,就连李家也难以逃过干系。
最重要的是,这胖涉案一事,也触犯了李二伯的心中信仰。他一向是拥护且尊重虚妄村的极端规则,所以在绝对的亲情和秉公执法之间,他也是非常矛盾且两难的处境。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且暗中将胖保护起来,圈禁起来,而后等案件尘埃定,再适时挑明,给予对方责罚。
但他没想到,今天胖竟突然跟自己摊牌了,不装了……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李二伯懵逼很久后,便手抖地拿着戒尺,厉声骂道:“狗日的,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在什么胡话?!”
“我没有胡话,我就是内鬼!铁杆内鬼!”
“闭嘴!”李二伯瞪着眼珠子:“撅起来!”
“二伯,其实我是内鬼,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不然为什么要让大虾和二蟹监视我?”李胖瞪着眼珠子,言语激动地回道:“你什么都知道,就是爱装!”
“不要再了。”
“不,我就要。”李胖梗着脖子道:“黄子是我的同伙,我们一块救的79号!一块去的桃林院,刺激的周桃之……!”
李二伯听到这话,高高举起的戒尺却迟迟没有放下,只表情十分崩溃且无奈地瞧着他,心很累地问道:“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啊,我怎么就摸不准你的脉呢?”
“在神墓中,我先走了,而后79号死囚坠入了九幽之中。”李胖很光棍地坐在地上,言语急迫道:“但在关键时刻,孙家的人赶到了神墓,并救走了黄子和天薇姑。”
咦,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啊……李二伯听着对方的叙述,登时抬手一挥,关闭了祠堂的两扇大门,而后低声问道:“这孙家的人,为何救走了黄子和他姑姑啊?”
“起初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搞明白了。这孙弥尘可能对黄子的本源传承、三千秘藏,也起了贪念……!”李胖把整个事件的调查结果,以及与书人分析出的种种细节,全部如实出。
李二伯听完后,低声骂道:“孙弥尘这个伪君子的狐狸尾巴,最终还是露出来了……!”
“您也认为他是伪君子?”李胖问。
“呵,我们一同在这虚妄村中生活了几百年,他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李二伯冷笑道:“他比我会装多了。”
“是吧……这孙胖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李胖忿忿地附和了一句。
李二伯听到这话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竟已经成了得知内情的包庇犯,而后便板着脸骂道:“你不要再这些胡话了!快,撅起来!”
“我又不是婶婶,你老让我撅什么?!我这话还没完呢。”李胖开始犟嘴。
“你踏马的……!”
“二伯,我之所以跟你摊牌,只有一个要求。”李胖提溜一下从地上爬起,再次姿势标准地跪在地上,而后目光哀求,言语真挚地恳求道:“我和79号推断,黄子和天薇姑,应该就是被孙家的人软禁了。所以……我想请二伯出手,救黄子脱困。”
“你什么?!”李二伯震惊得一塌糊涂,只呆愣愣地抻着脖子,仿佛没听清对方的话。
“我,请您出手搭救黄家姑侄!”
“你脑子里的羊水是不是没控干净啊?!”李二伯气得脸色紫红道:“你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人家干了,现在还想让我也掺和进去?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全家不活了啊?!”
“二伯,如果没有黄子的仗义,此刻我根本就不能置身事外啊。”李胖表情郑重道:“去阵眼室要偷东西的是我,想要进入神墓的也是我!但在关键时刻,黄子却把唯一逃生的机会让给我了!这份恩情,侄儿不能忘啊。您不是也过,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一定要重诺守信,知恩图报吗?”
“你懂个屁!他让你走,只是因为即便你留下也不会改变什么,所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你明白吗?”李二伯皱眉反驳道:“你考虑问题的方式,实在是太幼稚了。”
李胖跪在地上,目光真挚且动情道:“一件事情,有无数种看法和解读方式。您身为族长,想得自然多,但我却愿意相信最美好的那个……我坚信,他在那一瞬间拉着我向山上跑的反应,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想让我走!”
“……!”李二伯无语半晌:“那既然他都让你走了,放你生路了,你为何还要违背他的意思呢?你好好活着不行吗?”
“不一样。我本以为自己逃离了神墓之后,一切事情就都结束了。书人会死,黄家姑侄也会被宗族堂判处通敌死刑。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活过来了,而且还被孙家的人给软禁了……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要救他们。”李胖坚定地道:“但我自己做不到,所以只能求您了……!”
“你踏马的失心疯了。此事不可能,你想都不要再想了。”李二伯义正词严地拒绝道:“我不可能拿着全族的身家性命去跟你胡闹!如果你的是真的,你可知此事的水有多深吗?赵家入局了,孙家也入局了……那我们的每一个行为,都可能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你懂不懂啊!”
李胖见二伯态度如此坚决,而后便咬牙回道:“我再问您一遍,您是不是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不会!”李二伯摇头:“不光我不会出手,你也不可能再踏出李家的大门一步了。”
“刷!”
李胖听到这话后,便什么都没有再,只撩起衣角,非常郑重地屈膝磕头,行跪拜大礼。
李二伯目光诧异,无言以对。
“侄感谢二伯这么多年的照顾与培养,我虽出生就未曾见过生父,但您对我的养育之恩,却比生父还重。”李胖咣咣地磕着头,流着眼泪道:“恕孩儿不孝,日后不能伴您身旁,也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若有来生,孩儿再报您的大恩……!”
“望二伯珍重,余生顺遂!”
话音,他仰着磕破的额头,腰板笔直地站起身,并果断向祠堂外走去。
李二伯完全看不懂他,厉声喝问道:“你这是哪一出啊?!”
“有错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李胖头也不回地应道:“我想好了,我准备自杀了,去宗族堂自首,坦然承认自己是内奸……并承担一切责罚,绝不令我李家蒙羞!”
“啪!”
李二伯实在是忍不住了,直跳将起来,抡着戒尺,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击:“你也别自杀了,我踏马现在就弄死你!你个兔崽子还敢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李胖抱着脑袋乱窜:“是善良和正义,每晚都在劝我自首!”
“老子扒了你的皮。”
“啪啪!”
二伯右臂都抡出了残影,疯狂爆抽胖子。
李胖被打得已经逃到了硕大的供台之上,满脸是血,模样极为凄惨和狼狈。
但他很机灵,立马用双手端起一位老祖的灵位牌,并挡着自己的脑袋吼道:“李泰山,老祖在前,你敢动手?!来来来,你有能耐就连老祖的灵位牌也给抽碎了!”
“你简直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呼呼!”李二伯呼吸急促,已经有了脑梗的前兆。
李胖满嘴都是血沫子,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二伯,声音沙哑地道:“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吗?我只是,对我李家的前景充满了绝望,你知道吗?”
“你也知道,赵家入局了,孙家也入局了,且都是为了争夺黄子身上的惊天机缘。”
“那为什么人家就有这股野心和狠劲呢?为什么你身为李家族长,却只敢躲在宗族堂抽我,而不敢置身局中,为李家博弈一个前途光明的未来呢?!”
“你只想过输了会粉身碎骨,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赢了,那就是万年的昌隆啊!”
“……!”
他歇斯底里地吼着,表情非常激动。
“万年的昌隆在哪儿呢?在你这个蠢猪身上吗?”李二伯气极反问。
“我的二伯,万年的昌隆就在瞎子身上啊!若我李家助他将本源双眼夺回,令其传承合一,那三百年之后,他会是什么品境啊?他与我是兄弟,若有朝一日触道了,那我李家在这数十个荒村之中,又会是怎样的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