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使团抵达危州槊城,危州王依旧如以往那般礼节接待萧明月。
席间,萧明月看着危州王执匕首割炙肉,刃尖逆纹挑断筋膜,取右胛骨凸角肉先是放于阿尔赫烈的盘中,随后与阿尔赫烈目光交视,又取了一块放在她的盘中。
好肉奉于贵人,萧明月知晓自己是为乌州右将军夫人才有的殊荣,而非汉家公主女史抑或初上高位的左将军。
萧明月撕开一份刚烤好的胡饼,咬了半口只觉齿间粗涩,好在外皮酥脆,故而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此时,危州王隔案笑着问她:“我这饼子比起你们中原那些软乎乎的小饼子如何?”
他说的是饼饵。萧明月回他:“禀君上,汉家五谷可化诸般珍馐,饼饵不过其常也。光饼便有环饼、髓饼、金饼诸形制。您若有意,不妨在槊城试种些谷粟,秋后炊烟里都是新麦香呢。”
萧明月明在宣扬美食,实为暗中试探。
席上的折兰翕侯与蚀靡翕侯听懂三分,前者没说什么,后者冷着讥讽:“危州顶破天不过千户,养些牛羊尚能饱腹,种什么谷粟,便是种出来也只能喂牲畜!”
危州王脸上挂着笑,并未对蚀靡翕侯无差别攻击有什么不满,因为他说的本就是实话。
但萧明月却反其道而行之,直言问去:“所以蚀靡翕侯觉得危州国君连牲畜都不如?”
蚀靡翕侯:“……”
席间诸位看向萧明月的脸色不甚好看。
折兰翕侯不知向来能言巧辩的右夫人怎会如此不识大体,为维护大禄府颜面,不待阿尔赫烈说话他便解围道:“危州虽人丁不多,却是沃土连天,仓廪充实得很。本侯沿路看见柰果、蒲桃压弯枝,棉麻开遍岗,牛羊更成群结队蹚过溪。这般吃穿不愁的活法,岂非富足美满?”
此时折兰翕侯还未明了透彻,萧明月闻言含笑轻声道:“折兰翕侯说的是,危州南麓北坡皆物阜民丰,然东境苦旱少水,若欲耕种,引水建渠确是要务。”说到这她看向危州王,“凿山导河是个经年累月的大活计,今岁汗珠落地处,来年自会涌出万顷青苗,故而中原有句老话‘功在今岁,泽被万代’。”
折兰翕侯猛地回过神来,当即禁语。
危州王喔呦一声:“中原诸多大道理,本王是听也听不明白。”
“理不通,事难成。”阿尔赫烈此时开口,他面向危州王,及其一侧的王室诸位,“引水最宜清流尚盛时,次则泉眼未枯际。既生于草原,顺天应人,是唯一法则。”
右将军这般说道,包括危州王在内的诸人阒然无声。适才那些懂三分的,完全不明的此刻皆心如明镜。
话听懂了,危州王却不表态,王室的人也越发畏怯。
萧明月将面前的蒲桃酒端起,礼敬:“顺天应人,是唯一法则,君上血脉融着草海,掌心攥着子民命数,怎会辨不清丰草水源在何方?,”
危州王闻言一笑,面上有几分糊涂,他亦端起酒杯,重复了适才说过的话:“喔呦,这中原真是个有诸多大道理的大邦!”
说罢他一饮而下,身侧人附和笑着。
萧明月发出结盟的信号,却未得到意向的回应。她看向阿尔赫烈,阿尔赫烈回以安定的目光。
***
那天晚上,霍家军暗中近身。十八骑果真个个好谋善断,即便霍宴没有随行,但他们依旧心思锐敏。得知危州王席间没有表态,霍家军请示萧明月如何决断。
萧明月在沉思。
霍家军已然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我们去杀了他。”
“此时动手并非良机,亦非上策。”萧明月不想杀人,但她深知送走小河之后的回程才是危局,若她不提前肃清,必会埋下隐患。
“我们若不动手,只恐回程危险。”霍家军也这般想到。
“再等等……”萧明月还有心思,或者说她另有所图,“很快就要抵达居州,越往北越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