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海,巍峨天门次第洞开,万丈金光泼洒而出,映得下方恭立的新晋飞升者们睁不开眼,面上却皆是一片难以自抑的激动与向往。
云屹站在众人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
他飞升前乃是下界万年不遇的奇才,修行之路高歌猛进,不过千载便已渡劫功成。
此刻,他身周尚有未散尽的飞升霞光缭绕,更衬得他眉目清俊,气质冷冽。
只是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深处,望着那传说中汇聚万界灵枢、大道源流的至高仙境,也难免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千年苦修,摒弃凡尘俗念,拒尽红颜缠绕,终得今日正果。
大道,就在眼前。
“宣,新晋飞升者,入南天门——”
悠长恢弘的唱名声自天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飞升者收敛心神,怀揣着敬畏,踏着金光凝聚的虹桥,一步步走入那传说之地。
甫一进入,预想中更加浓郁精纯、几乎要化为液体的先天灵气并未扑面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稀薄而驳杂的气息。
虽仍是仙灵之气,却远不及下界某些顶级洞天福地,更隐隐掺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沉滞之感。
云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引他们的一位身着制式银甲的天将,面容刻板,眼神扫过这群新人,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漠然。
“吾乃接引司天将,武朔。”他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尔等既已飞升,便脱去凡胎,位列仙班。然,天界有序,法度森严,非下界散漫可比。此后一切,需恪守天规,各司其职。”
他抬手一挥,数道流光飞向众人,化作一枚枚质地普通、仅萦绕着微弱仙光的玉牌,落入云屹等人手中。
“此乃尔等身份玉牒,亦是日后领取俸禄、通行各司之凭证。内里已录下尔等名讳、仙籍及初始职司。各自寻去处吧。”
云屹神识沉入玉牒。
名讳:云屹。
仙籍:丁字戌营,天兵。
俸禄:每月下品仙晶三十。
职司:巡守南天门外域西三区。
天兵?
云屹握着玉牌的手指微微收紧,玉牌边缘粗粝,甚至有些硌手。
他飞升前,乃是下界第一大派“玄元宗”的太上长老,受亿万修士敬仰,所居之处,灵石如雨,奇珍遍地。
如今飞升,竟只得一个最低等的天兵之位?还有这俸禄……三十枚下品仙晶?
他神念略微感知了一下玉牌内标注的仙晶品质,其蕴含的灵气,恐怕还不够他当年随手赏赐给门下筑基弟子的丹药价值。
一丝极淡的荒谬感自心底升起,但很快被他压下。
天界广袤,或许自有其深意。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从底层做起,磨砺心性,未必是坏事。他追求的是无上大道,而非一时之权势享乐。
武朔似乎看出了部分飞升者脸上的失落或不解,冷哼一声:“莫要好高骛远!天界能者无数,尔等在下界或可称尊做祖,在此处,不过寻常。安心履职,积累功勋,自有晋升之期。现在,随我去领甲胄兵器,前往戍卫营报到。”
所谓的甲胄,是一套黯淡无光的制式银铠,入手冰凉沉重,防御符文粗浅稀疏。
兵器则是一柄制式长枪,枪尖寒芒有限,材质更是普通。
云屹沉默地换上,冰凉的金属贴附在肌肤上,带来一种陌生的束缚感。
这甲胄的防护之力,恐怕还不如他飞升前随意炼制的一件法衣。
他被分配到了一处狭小的居所,位于天界外围一片悬浮的巨岩之上,石屋内除了一石床、一蒲团,别无他物。
仙灵之气在此地更为稀薄。
次日,云屹便开始了他作为天兵的巡守生涯。与他同队的,还有另外几人。
队长是个面容憨厚、身材壮实的汉子,名叫石镇海,似乎飞升已有数百年,依旧是个天兵,修为停滞在真仙初期,对此却毫无怨言,反而乐天知命。
“云屹兄弟,新来的吧?别愁眉苦脸的,咱们这儿虽然清苦点,但胜在安稳呐!”石镇海拍了拍云屹的肩膀,力道不小,“你看那边,天河浩瀚,星辰璀璨,这等景致,下界哪能瞧见?”
云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星河垂落,光芒亿万,确实瑰丽非凡。
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景致再美,于大道何益?
队中另有一名女仙,名唤晏汐,容貌清丽,性子却有些清冷,不太言语,只是默默完成自己的巡守任务。
还有一人,名叫狄英,是个身形精悍的汉子,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精明,偶尔会抱怨俸禄太少,差事枯燥。
巡守的区域是南天门外一片广袤的云海和悬浮山峦,日复一日,枯燥无比。
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些驾驭祥云、仙光缭绕的上仙远远掠过,或是一些仙官仪仗经过,他们这些底层天兵,几乎接触不到任何天界的核心,也无人理会他们的存在。
这一日,巡守间隙,几人在一处悬浮山崖边暂歇。
石镇海掏出一个酒葫芦,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叹道:“嘿,攒了三个月俸禄,才换来这么一壶‘云霞酿’,真是……值啊!”
狄英撇撇嘴:“老石,你就这点出息。三个月的俸禄就换一壶劣酒?要我说,还不如攒着,看看能不能托人从兜率宫外围童子那儿换点边角料的丹药渣子,说不定对修为还有点助益。”
“你懂什么?”石镇海瞪眼,“修行修行,光是苦熬有什么用?该享受时就得享受!你看云屹兄弟,一来就闷头修炼,连话都少说。年轻人,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云屹盘膝坐在一旁,并未回应。他确实在尝试运转功法,汲取此地稀薄的仙灵之气,效果微乎其微。
飞升之后,他体内的仙元需要更高层次的能量滋养,而这天兵配给的环境和资源,远远不够。
晏汐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望着云海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狄英凑近云屹,低声道:“云屹,我看你器宇不凡,在下界定非池中之物。怎的甘心在此蹉跎?我听说啊,有些上仙府中缺些护院、力士,虽名声不如天兵,但油水足,接触的上乘功法、资源的机会也多……要不要……”
“狄英!”石镇海喝止了他,“休得胡言!天庭职司,岂容挑三拣四?安心当差才是正理!”
狄英讪讪地缩了回去,嘀咕道:“我这不是为云屹兄弟着想嘛……”
云屹依旧沉默。狄英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为仙仆役,非他所愿。他只是隐隐感到,这天界,与他想象中那个大道显化、神圣庄严的所在,似乎……不太一样。
数月时间,匆匆而过。
云屹除了巡守,便是独自在那狭小石屋内打坐,修为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
他曾试图以自身神识感悟天地大道,却发现这天界法则虽然完整宏大,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清晰可见,却难以真切触摸、融入。远不如他在下界时,与天地共鸣那般顺畅自如。
这一日,他巡守结束,正欲返回居所,却在途经一片仙葩园时,被一人唤住。
“前方可是新晋飞升的云屹仙友?”
云屹驻足回头,只见一名身着水蓝色仙裙的女子款步而来,容颜绝美,气质温婉高雅,周身仙光纯净,远非他们这些天兵可比。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姿态恭敬。
“正是。”云屹拱手一礼,不卑不亢。他认得这女子衣饰上的徽记,乃是天庭某位掌管百花谱录的上仙门下。
女子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百花:“我名秦裳,师从百卉元君。听闻仙友乃下界万载难遇之奇才,千年飞升,令人钦佩。”
“仙子过誉。”云屹神色平静。
秦裳目光在他身上那套制式银甲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随即柔声道:“仙友初登天界,或许有所不知。天界广袤,职司繁杂,其中亦有清贵与劳碌之分。仙友如此资质,屈就于巡守天兵之职,实在有些……埋没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几分:“我师尊百卉元君,素来爱才。若仙友有意,我可代为引荐,入百卉宫为一值守仙吏。虽非显职,然环境清幽,亦可近观百花道韵,于修行颇有裨益,远比在此……虚耗光阴要好上许多。”
云屹微微一怔。他自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招揽与好意。
百卉宫,听起来确实比在这外围巡守、前途渺茫要好得多。而且,这位秦裳仙子目光清澈,态度真诚,并非含有他意。
然而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飞升前,下界那位曾对他痴心一片、甚至愿为他舍弃宗门继承人之位的“雪仙子”。
彼时,他道心坚定,以为情爱不过是大道羁绊,直言拒之,毫不留恋。
此刻,面对类似的选择,一条看似更轻松、更接近“资源”的道路……
云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丝微澜,拱手道:“多谢仙子美意。云屹既入天兵之列,自当恪尽职守。眼下暂无改换门庭之想。”
秦裳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欣赏与一丝更深的惋惜。
她轻轻一叹:“仙友道心坚定,令人敬佩。既然如此,秦裳不便强求。此物赠予仙友,若他日改变心意,或有何难处,可凭此来百卉宫寻我。”
她递过一枚散发着清雅花香的玉符,质地温润,显然不是凡品。
云屹略一迟疑,还是双手接过:“多谢仙子。”
秦裳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侍女离去,仙姿缥缈。
云屹握着那枚尚存余温的玉符,站立片刻,随即将其收入怀中,转身走向那荒僻的居所方向,背影在稀薄的仙雾中,显得格外孤直冷硬。
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大道独行,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