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你骗我!”永永疯狂摇晃父亲的身体,“起来!别装了!我命令你起来!”
但吴永国再也不会回应女儿的呼唤了,他的眼睛半睁着,望向夜空,那里有几颗稀疏的星星。
吴永国的葬礼由他的姐姐吴永芳操办。永永没有出席,她和彭光逃到了邻省。
“都怪你!”路上,永永对彭光尖叫,“你说只是吓唬他!”
“是你说的,他装死,”彭光反驳,“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他们住进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用从吴永国钱包里拿走的现金支付房费。
每晚,永永都梦见父亲,不是梦见他被打的场面,而是更久远的记忆:
父亲教她骑自行车,手一直扶着车把,直到她完全掌握平衡才悄悄松开;
父亲在灯下为她补校服,针脚细密均匀;
父亲做红枣糕,脸上沾着面粉却浑然不觉......
一个月后,警察找上了他们。
彭光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责任推给永永,声称自己只是“帮女朋友教训一下专制的父亲”。
在看守所里,永永见到了姑姑吴永芳。
“为什么?”永芳问,眼睛红肿,“他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对他?”
永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他没错,错的是我。”
“太迟了,永永,他听不到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永永,她开始呕吐,无法进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心理医生诊断她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
案件开庭审理前,永永被安排接受心理评估。
在会见室里,她意外地遇到了父亲的老同事、图书馆管理员秦雪梅。
“你父亲和我共事十五年,”秦雪梅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下班后去接你放学。你小时候画的每一张画,他都珍藏着。你初中作文比赛获奖,他偷偷复印了上百份送给每一位同事。”
永永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生前最后一天,还在计划你的未来。他告诉我,等你情绪稳定些,想送你去看专业心理咨询师。他说,你攻击他,是因为你觉得他是最安全的人,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永的肩膀开始颤抖。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你胜过爱自己。”秦雪梅站起身,准备离开,“而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这种爱当作武器。”
秦雪梅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早就查出心脏病,医生建议他住院手术,他拒绝了,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期离开你。他口袋里的药,在你们打他那天,散了一地。”
永永终于抬起头,眼泪无声滑落。
法庭上,检察官宣读起诉书。当读到“被告人吴永永教唆他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时,永永突然开口:
“不是教唆。”
法庭安静下来。
“是我亲手杀了他。”永永说,声音清晰而平静,“彭光动手时,我就在旁边看着。我爸看着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说了什么?”法官问。
“没关系。”永永的眼泪滴落在被告席的栏杆上,“他在最后一刻,还在原谅我。”
旁听席上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永永转向检察官:“我认罪。”
判决那天,永永穿着囚服,手腕戴着镣铐。
她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走出法庭时,她望向旁听席,姑姑吴永芳站在那里,眼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
“我能为我爸做点什么吗?”永永问狱警。
“好好改造,”狱警回答,“活着,记住他。”
在监狱图书馆,永永找到一本父亲修补过的书,扉页上有父亲手写的修复日期和名字。
她抚摸那些熟悉的笔迹,仿佛触摸到父亲温厚的手掌。
她开始学习图书修复技术,像父亲那样,用细密的针脚缝合破损的书页,用特制的胶水粘合开裂的书脊。
每修复一本书,她就在最后一页轻轻画一个小小的心形——这是父亲当年在她每一本课本上留下的秘密记号。
刑期第五年,永永因表现良好获得减刑。
她在狱中完成了高中课程,开始学习心理学。
她帮助其他年轻囚犯面对心理问题,特别是那些与家庭关系有关的困扰。
“原谅自己比寻求原谅更难,”她常对她们说,“但我们必须尝试,因为那是爱我们的人所希望的。”
出狱后,永永成为一名图书修复员,在父亲工作过的图书馆里,继续着他未完成的事业。
每天下班后,她会去墓园,在父亲墓前放上一小块红枣糕——她学会做的唯一甜点。
春风秋雨,年复一年,那个曾经冲动叛逆的少女消失在时光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专注的修复师,用双手弥补无法挽回的过去。
可是无论她修复多少本书,修补多少关系,那个最想得到她道歉的人,却再也无法亲口对她说“没关系”。
暮色中的墓园格外安静,永永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在触摸一个永不可愈合的伤口。
“爸,”她轻声说“我回家了。”
声音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