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见没?”他没抬头,手里开着摄像头,嘴却跟电话对面的人说话,“该乱的地方整得这么利索,她肯定动手整理过。她要是真留了什么东西,十有八九是为了以后能拿出来用,或者更有意思的是——被特定的人来翻的时候能被看见。”
此时此刻,刘澈和陆遥正被派来远程协助或者说监督堂堂支队长俞英健进行侦查工作。
“俞哥俞哥,你觉得她是故意留下的痕迹?”陆遥有种做贼的感觉,就说了这么一句还压低了声音,好好的警察当的简直像是做贼,“这又是什么以退为进的策略?”
“听着了哈,最好的要挟不是把证据带在身边,而是想让谁看就能让谁看。不过预设她们是同伙,这东西可能藏的很深,就是为了避免随便能被人看到。”俞英健把电视柜关上,目光这才转向书房的方向,“咱们要做的,就是换位思考,把她想给别人看的东西先拿走。”
谁都是为自己考虑的。他们可以假定李详英会非常多疑给自己在合作伙伴卸磨杀驴的情况下留后路,因此上门调查,却不能假定她是天然的猪队友——如果真有这种情况,那叫做意外之喜,但不能是他们事前总是考虑的可能性。
俞英健说着往书房走,鞋底在地板上几乎没声。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布置比客厅实用得多:一张书桌、一台打印机、靠墙是两格开放书架和两格带门的柜子。桌面也干净,只有电脑主机、显示器、一摞文件夹,都像是完全没有用过一样干干净净,所有的东西可以说完全是一览无余,没什么翻找的余地。
“啧啧,我不确定能查出点什么,先拍几张全景,大不了到时候把东西都扔给你们复盘。小陆,你需要我把这个电脑上的数据全拷一份回来看看吗?”
陆遥吹了声口哨,“用不着那么麻烦,俞哥你开电脑联个网就成!”
这家伙的行为一向乐于在不用铤而走险的时候挑战难度大的方式,把炫技当作行为洗的,三支队没人干预她,俞英健也懒得越俎代庖,反而觉得这种热闹蛮有意思。
——要是真的什么时候梁安溜号了三支队的人就得被分散开扔进一二支队,要是有的选,他绝对第一个挑邵梓,第二个就挑这位小陆同志。信息技术不技术的不是关键,主要这种自由潇洒的行为习惯很符合俞支队长未能完全实现的个人梦想。
随着陆遥开始兴奋的从事她被收编前的老本行,刘澈接过手机,“俞队好,我是刘澈。”
客服电话式的交流虽然冰冷,但有效率。俞英健说不上有多偏好和聪明人说话,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队里那些光有一身血气的大小伙子清澈到让他能想起自己最青春年少的时候的状态,保持永远十八九的良好心态,但刘澈起码有一个比所有人都要厉害的优点——识时务。懂得什么时候该补充要点,什么时候该让老道的俞支队长自由发挥。
隔空把所有边角拍完以后,俞英健终于戴上防止留下指纹的手套,指着桌上置物架小抽屉里明显的u盘说:“这个我就先别动了,太明显,可能性也小,不如先看打印机周边的文件。起码据我所知,李详英起码在袁家就是个负责花钱的豪门太太,名下是有娘家的几个服装牌子,但都是职业代理人经营——这样的人,平常打印白纸干什么?”
李太太打印下来的文件资料果然不是什么白纸,但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叹还好自己不是记者、不然得纠结大发了的特别机密……但仍旧奇怪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俞英健沉默了足足两秒。
连电话都没有接近的陆遥都察觉到了不对,抬头好奇关照:“俞哥,你哑巴啦?”
刘澈好不容易才从不太稳定的手机摄像上捕捉到了字迹的内容,顿时哭笑不得:“李详英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她打印了一本……不对,是半本小说。”
那竟然是一本经典到俞英健这种对任何带字的东西都深恶痛绝,现代乃至外国文学一概不看的半路文盲都被迫耳熟能详的知名侦探小说txt文件打印版,起始页还刚好在侦探揭露凶手的剧情。俞英健不爱看书,估摸着这辈子往后都只会瞻仰这本小说的封面,但还是下意识扣了回去,嘴角抽搐着吐槽了句:
“这么有钱还看自己打印的盗版?浪不浪费纸啊。”
通话对面的刘澈也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但他也立刻意识到俞英健吐槽的那句话带来的附加道理——如果单纯出于阅读需求,李详英有一万种办法拿到装订完善排版和谐的纸书。
她这种生活背景的没落门阀虽然不如往日,但也不需要动手去网购,直接冲每天都来照顾自己的管家说一声就有精装甚至原版书以最快的速度送上门,由白手套捧着伺候到夫人的手上。
这种夸张的日常生活状况可不是臆想,早些天陆遥就足不出办公室的全称旁听并转述了派出所人员在路边摊享用烧烤时啧啧称奇的内容,为此还被实在看不下去这么践踏隐私权存在的邵梓苍白无力地骂了一顿。
但还没等他把这一番提前获知的情报原原本本转述给俞英健,俞支队长就在翻动纸页确定没有什么手写标注内容以后嘀嘀咕咕下了判断和指示,“李详英理论上不可能需要这么抠搜的就为了看本书,两句话的事,太跌份了。这几张纸里多半还有文章。小陆在吗?能搜到原文不能?我先拍下来几页给你,你找个软件对照看有没有什么门道。”
“好嘞!”陆遥很感兴趣,还提供了比硬是一张张照相更方便的方案,“不过一张张拍比较麻烦,要不这样,我在打印机记录文档里搜搜源文件,直接用那个对照就行了——就算文件删了也可以恢复,我现在看这个电脑上似乎没有太多猫腻。而且理论上都在这放打印机了,总不至于特地换个地方来开‘个人印刷厂’吧!”
本就乐得不从事重复劳作的俞英健欣然同意。
其实陆遥寻找文件也就用了两分钟,而俞英健除了不想动手干活也相信小同事能行,也把视线转向了查找房间里其他没那么明确像是有线索的地方。
俞英健走进去两步,视线自然地从书桌扫到墙角。那台打印机被安置在书桌和书架的交界处,角度刚好能让人伸手取纸,却不会挡到通道。旁边的地上堆着个纸箱,外包装是高档打印纸,已经拆封过一半,但叠得极整齐,边角一丝不乱。书桌右侧是一张靠墙的单人椅,背后靠着书架,靠垫饱满,扶手上没有压痕,看得出很久没人坐。
靠近窗边那排两格带门的柜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陶瓷花瓶和一个银色相框。相框里的人影被打出的光反得有点暗,仔细点才能发现是古典风格的全家福,里面是穿着打扮低调奢华的一家人。再往上,开放的书架上陈列的都是些美术史、建筑设计、财务管理之类的厚书,排列规整得近乎呆板,从书脊灰尘程度看,有几本显然只是摆设。
他又往左侧挪了半步,书桌下的地毯比客厅那块薄一些,边缘稍微翘起了一点,脚尖碰了碰,是线缆从底下穿过去的痕迹。桌下的理线夹还在原位,没有被新装过,说明这屋子的电子设备从一开始整理好就没怎么动过。
俞英健正想顺手确认一下这种卫生死角的打扫情况,蹲下身,而角落处的花瓶也就是这么被他看到的。
这显然不是一般作为房间装饰物的东西应该会摆放的位置,倒是多了不少遮遮掩掩的意味。
瓶里插着一支干瘪的花,水已经有些混了。见到这个场景,俞英健立刻皱了眉。
这不对劲。
虽然李详英被送进了派出所,但刚才客厅里的种种迹象说明早有专业的清洁人员上门打理。这么容易积水的东西居然不清理,是觉得雇主家里缺少蚊虫滋生的地点吗?
也就在这时,陆遥的对比光速出了结果:“我找到了!译制版本之间的偏差有点大,我对比了几个才找到几乎完全一样的,但确实有个地方客观差距比较明显。我刚才就好像感觉有点奇怪,这本书我其实小时候应该也读过,其实就是凶手的……”
但她的话说了半截就被人打断了。
“凶手的中间名——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全名的五个单词里中间名之一的译名‘沃特怀恩’被改成了‘沃特里里’,后者直白转译过来一般是‘waterlily’,而‘巧合’的是,许芳婷作为公司骨干和外宾打交道,自我介绍时的花名就是‘Lily’。”
莫云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站在陆遥身后,瞧见她花里胡哨的屏幕界面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够显而易见了吧,你既然看过,居然还需要用电脑对比?”
陆遥心不甘情不愿委屈巴巴的放弃了炫耀,“这个全名在全文里总共都才出现了三次呢!”
此时刘澈正看着屏幕,专注和俞英健一起观察那株花。
很快,他提出了一个谨慎的观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也是一朵百合。”
莫云晚评价:“带着结果推过程,鬼都能看出来。”
而听上去很没有营养的辨识之后,刘澈再缓慢的给出另外一个疑点:“这可能是另一一个‘Lily’。但是水里的百合花,这些天下来真的会随便就枯萎到这种程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