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之携着李毓在讳言鸟的微光中缓步而行,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望见柳清雅的院子。
待行至柳清雅院门前,父子二人收了话音。
借着讳言鸟的遮掩立在廊下,原以为会见到母子用膳的寻常景象,不料竟撞见这般情形——
烈日当空,李念安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双手高举过头顶,托着一只比头颅还大的陶碗。碗中清水盈满,在骄阳下泛着刺目的光。少年双臂不住颤抖,水珠顺着碗沿不断溅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柳清雅端坐廊檐下的湘妃竹椅上,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目光冷冽如三九寒冰。
“毒妇!”
李牧之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幸得讳言鸟的光晕隔绝了声响。
李毓虽不似父亲这般震怒,却也蹙紧了眉头,轻声道:
“父亲,我们得帮帮兄长。方才的事,他本没有错。”
若非顾忌佛堂里那尊石像,李牧之恨不得立即现身将孩子扶起。
从前他责罚李念安,是因这孩子行事确实荒唐。
可如今李念安分明已在转变,懂得爱护手足,柳清雅非但不予鼓励,反倒这般折辱,实在令人心寒。
柳清雅自然不知李牧之、李毓已经来到她院子中,见碗中清水越洒越多,冷声问道:
“可知错了?”
“孩儿知错。”
李念安的声音带着颤抖。
“错在何处?”
“不该训斥笺玥。”
柳清雅猛地将团扇掷在石桌上,珠钗乱颤,她道:
“是不该护着那个野种!你竟真把他当作弟弟?
李念安,你给为娘听清楚了,那贱种是你的仇人!
陆婉婉就是因你而死,如今你护着仇人之子,来日他羽翼丰满,定会取你性命为他娘报仇!”
烈日灼人,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投在滚烫的青石板上。他苍白的脸上汗水涔涔,每一滴从碗沿溅落的水珠,都像是砸在他心头的重锤。
柳清雅那句“报仇”如同毒刺,猝然扎进李念安混沌的思绪里。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原以为只要自己尽心补偿,毓弟总能感受到这份悔意。
可此刻母亲的话像是一道惊雷——他舍不得母亲受伤害,那毓弟又怎会情愿失去生母?
若是有人伤了母亲,他定会以命相搏。
将心比心,毓弟对婉姨娘的感情,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念头如寒冰刺骨,让他浑身一颤。
碗中的水晃得更厉害了,映出头顶刺目的天光,却照不亮他骤然昏暗的心绪。
父亲那般珍视婉姨娘,这些时日看似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否也藏着滔天恨意?
他终于明白,母亲种下的因,早已结出无法挽回的果。
那双托举着陶碗的手臂渐渐发麻,可更深的无力感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原来他拼尽全力,也救不了执迷不悟的母亲。
水珠接连落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就像他此刻明澈却绝望的心境,刚刚看清真相,便已预见了结局。